第336章 心陷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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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熙城的初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不似北地那般狂暴酷烈,只是细碎的、矜持的雪沫子,悄无声息地自铅灰色的天穹洒落,沾染在宫檐的琉璃瓦上,堆积在枯寂的枝桠间,将这座繁华而压抑的皇城,点缀出一片素洁的假象。

  凤仪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寒气隔绝开来,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腊梅冷香。

  江浸月临窗而立,望着窗外那一片逐渐被洁白覆盖的庭院。

  那株红枫已被积雪压弯了枝头,昔日灼灼的红艳被冰冷的白覆盖,只透出些许倔强的暗红,如同她此刻的心境,被温暖与愧疚交织覆盖,挣扎着透出原本冰冷的底色。

  那日顾玄夜疯狂而危险的夜访,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他那番充满占有欲的宣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不堪的过去和无法摆脱的使命。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楚天齐日复一日、毫无保留的深情。

  他下朝归来,总会先到凤仪宫,将外间的寒气在殿外驱散干净,才带着一身暖意靠近她,与她分享朝堂趣闻,或是静坐对弈,或是听她弹一曲不成调的《凤求凰》。

  他甚至开始亲手教楚琰习字,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儿子的小手,一笔一画,耐心十足,那场景温馨得让她鼻尖发酸。

  他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澄澈而专注,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那份毫无杂质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良心上。

  “娘娘,苏妃娘娘和静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蕊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浸月收敛心神,转过身,脸上已挂上了属于皇后沈昭昭的、温婉得体的浅笑:“快请。”

  苏妃与静妃相携而入。

  苏妃依旧是一身素雅,气质如兰,只是眉宇间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刻意迎合的清高,多了几分真切的忧虑。

  静妃则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但眼神比刚入宫时沉稳了些许。

  行礼落座后,宫人奉上香茗。

  苏妃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北境近来似有异动,家父在兵部,虽未明言,但近日府中往来之人神色皆有些凝重……”

  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安。

  静妃也小声道:“臣妾也听家中来信提及,北边几个城镇似乎……不太平,粮价都有些波动。”

  江浸月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

  北境异动……她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顾玄夜磨利的爪牙,是即将撕裂这片宁静的烽火,而其中,不乏她“功劳”。

  她强压下心头的翻涌,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和:“两位妹妹有心了。陛下雄才大略,朝中又有凌老将军等忠臣良将,北境纵有些许宵小作乱,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等后宫之人,安心侍奉陛下,抚育皇子,便是本分,不必过于忧心前朝之事。”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二人,又恪守了后宫不干政的界限。

  苏妃和静妃闻言,神色稍霁,又闲话了些宫中琐事,便起身告退了。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江浸月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敛去,只剩下满目冰凉。

  她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幅还未画完的雪景寒梅图,笔墨酣畅,意境清幽。

  旁边,放着一份楚天齐昨日“无意”间留在这里的、关于北境几个边城驻军换防的粗略文书——他如今对她,几乎已无秘密可言。

  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只要将上面透露出的布防薄弱点,结合她之前收集到的粮草转运路线、将领性格弱点等信息整合提炼,便是一份足以让顾玄夜长驱直入的致命情报。

  她提起笔,蘸满了墨,笔尖悬在铺开的素白宣纸之上,微微颤抖。

  画下去,便是岁月静好的假象,是楚天齐眼中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风花雪月的沈昭昭。

  写下去,便是血雨腥风的开启,是顾玄夜手中那柄刺向楚天齐心脏的、最锋利的匕首。

  一边,是灭国之仇,是青楼之辱,是顾玄夜疯狂而执拗的占有与威胁,是她无法背弃的、用仇恨浇灌成长的过去。

  另一边,是楚天齐毫无保留的深情与信任,是楚琰依赖孺慕的眼神,是这凤仪宫里偷来的、让她贪恋的温暖与平静,还有苏妃、静妃那些或许带着目的、却也不乏真诚的关切。

  国仇家恨,儿女情长。

  像两条汹涌的暗流,在她心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母后!”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楚琰像个小炮仗似的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您看!儿臣和蕊珠姑姑堆的雪人!像不像父皇?”

  那雪人丑得可爱,用黑豆做了眼睛,插着一根胡萝卜当鼻子,憨态可掬。

  江浸月看着儿子纯真无邪的笑脸,心中一痛,仿佛已经看到了烽火燃起时,这孩子脸上可能出现的惊恐与泪水。

  她蹲下身,接过那冰冷的雪人,用指尖轻轻拂去楚琰发梢的雪沫,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像,琰儿真厉害。”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唱喏:“陛下驾到——”

  楚天齐大步走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带来一身外面的寒气,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愉悦。

  他先是将扑过来的楚琰高高举起,逗得孩子咯咯直笑,然后才看向江浸月,目光触及她手中那个丑雪人时,不禁莞尔:“这是琰儿的杰作?倒是颇有几分……童趣。”

  他走到书案前,自然地揽住江浸月的腰,看向那幅未完成的寒梅图,赞道:“昭昭的画技越发进益了,这寒梅傲雪,风骨凛然。”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份北境文书,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杂物。

  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他的赞美真诚而自然。

  江浸月靠在他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松墨气息,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热。

  “陛下……”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

  楚天齐低头看她,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关切地问,

  “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又站在窗边吹风了?”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细细揉搓着,

  “朕不是说了,你身子才刚好,需得仔细将养。”

  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如同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心头。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将一切和盘托出,将那沉重的秘密、那不堪的使命尽数倾倒。

  可就在这时,云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垂眸禀道:“娘娘,沈记绸缎庄送来了新到的江南锦缎花样,请您过目。”

  沈记绸缎庄……养父沈承运……

  江浸月所有即将冲破理智的话语,瞬间冻结在喉咙里。

  她看着那个看似普通的锦盒,仿佛看到了顾玄夜那双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眼睛,看到了玄京城外蓄势待发的铁骑,也看到了父母惨死时的血色。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她轻轻从楚天齐怀中抽出手,接过云卷手中的锦盒,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盒面,如同触及自己的命运。

  “有劳陛下了,臣妾无碍。”

  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的笑容,

  “只是看着雪景,有些感怀罢了。这花样……臣妾稍后再看。”

  楚天齐不疑有他,只当她又是犯了女儿家悲春伤秋的心性,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总是这般多愁善感。好了,朕陪你和琰儿用膳。”

  他牵着楚琰的手,走向膳桌,背影挺拔而安稳。

  江浸月独自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窗外的雪,依旧无声飘落,覆盖着一切,也掩盖着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她终究,还是站在这了命运的歧路上,前方是万丈深渊,后方是温暖幻境,无论迈向哪一边,都注定粉身碎骨。

  而那最终的选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凛冽,催促着她,也凌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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