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实证与迷雾

　　夜色深沉，太极殿内烛火昏黄。萧衍睁开眼睛，注视着蜷在脚踏上已然昏昏欲睡的沈桃身上。

　　北地运粮的耗费，一直是朝廷的一大负担，也是他心头隐忧。眼见沈桃呼吸绵长，似是半梦半醒，他心念微动，再次用那低沉如梦呓般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叹息：

　　“唉……北地土地贫瘠，粮食产量稀少。年年从江南调粮北上，漕运耗费巨大，粮价高企，北地百姓负担沉重，苦不堪言……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他本是试探，并未指望能得到清晰答案。

　　岂料，脚踏上的沈桃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竟含糊地“哼”了一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嫌弃与反驳，嘟囔道：

　　“胡说……谁、谁说北地贫瘠了……那、那是北大仓……知道不……黑土地……肥得都、都捏得出油……”

　　萧衍心头猛地一震，呼吸都屏住了。北大仓？黑土捏得出油？他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引导着问，声音放得更缓更轻：“哦？北地……也能产粮？”

　　“当、当然……”沈桃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什么，梦呓声断断续续，却带着奇异的笃定，“……日照足……大米……香糯弹牙……比南方的好吃……还有……西瓜……哈密瓜……苹果……甜，真甜……” 她说着，竟真的在睡梦里轻轻“咋吧”了一下嘴，仿佛尝到了那无比的甘美。

　　萧衍眼角微跳，看着她这憨态，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他趁热打铁，抛出关键难题：“可……北地雨水稀少，河流有限，如何灌溉耕种？”

　　“笨……”沈桃似乎在梦里都嫌这问题蠢，语气带着不耐烦，“……有江有河……不会用吗……再、再修坎儿井啊……引地下……水……”

　　“坎儿井？如何修？”萧衍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然而，这一次，沈桃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脸埋向暗处，呼吸变得愈发深沉均匀，竟是彻底睡熟过去，再无声响。

　　只留下萧衍僵在龙榻上，内心波澜起伏。

　　“北大仓”、“黑土流油”、“北米更香”、“瓜果极甜”、还有那“坎儿井”……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与他以及所有朝臣认知中截然不同的北地图景——那不是苦寒贫瘠之地，而是一片被埋没的、潜力无穷的沃野！

　　是她荒诞不经的梦话，还是……被所有人忽略的真相？

　　萧衍凝视着沈桃沉睡的背影，目光锐利如鹰。

　　无论如何，他需要实证。

　　萧衍是个行动派，尤其是在可能关乎国计民生的事情上。次日天未大亮，他便连下数道密旨。

　　一队精干暗卫接到了一项前所未有的任务：不惜代价，秘密潜入北地各州，尤其是那些土壤颜色较深的区域。他们的任务清单颇为奇特：

　　1. 取样：采集不同区域的土壤样本，尤其是所谓的“黑土”，密封带回。

　　2. 查物产：详细记录北地实际种植的粮食种类、产量，并尽可能搜寻、购买当地产的稻米、苹果、葡萄、甜瓜（尤其是名为“哈密瓜”的）以及棉花。

　　3. 访民情：暗中询问老农，北地种植稻米、水果的可行性及难点，探听是否有“引地下河水”的古老法子或传说。

　　4. 寻“坎儿井”：重点探查西北干旱区域，看是否存在一种名为“坎儿井”的、不同于普通水井的地下汲水设施，若有，不惜重金获取其构造图或寻访知晓其建造方法的匠人。

　　与此同时，工部水利司与农司的主事官员被紧急召入宫中。皇帝没有提及沈桃，只说是自己阅览古籍杂记，心有所感，垂询几个问题。

　　他先问农司官员：“朕闻北方有些地域，土壤黝黑，极为肥沃，可有此事？其地若种植稻米、瓜果，成效如何？”

　　农司官员面面相觑，一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出列回道：“启禀陛下，北地确有些许区域土色较深，较为肥沃，但说‘捏把出油’实属夸张。北地主要种植粟、麦、黍、豆等耐旱作物。稻米需水极多，仅在少数近河渠之地有零星种植，产量不高，品质……远逊江南。至于苹果、葡萄等，北地确有产出，然规模不大，且储存运输不便。棉花更是近年才在个别地区试种，成效未知。‘哈密瓜’……臣等未曾听闻此名，或为域外之物？”

　　萧衍不动声色，又问工部水利司：“北地干旱，除却引地表江河之水，可有利用地下水之法？譬如，开掘一种特殊的井渠，引地下暗河水？”

　　水利司官员思索片刻，谨慎答道：“陛下，利用地下水自古有之，无非是挖井。您所说的串联井渠，引暗河水……臣等愚钝，古籍记载中，似有‘井渠’之法用于修陵墓或军事，但用于大规模农田灌溉……闻所未闻。且地下水流向、水量难以勘测，工程浩大，恐非易事。”

　　朝臣的回答，与沈桃梦呓中所言，几乎处处相悖。他们口中的北方，是贫瘠、缺水、不宜稻作、物产有限的传统认知。

　　萧衍心中疑云更重。是沈桃胡言乱语，还是……他这些臣工，乃至世代相传的认知，都错了？

　　他压下心中迫切，只淡淡道：“朕知晓了。尔等退下后，可多搜集北地物产、水利相关记载，详加研析。”

　　“臣等遵旨。”

　　接下来的日子，萧衍在等待与焦灼中度过。他处理政务时，偶尔会想起沈桃那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模样，与那夜梦中侃侃而谈、甚至带着几分执拗笃定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更觉沈桃身上迷雾重重。

　　半月后，第一批暗卫带着成果秘密回京。

　　御书房内，萧衍看着暗卫呈上的东西：

　　几只密封的陶罐，里面是来自不同北地州府的土壤，其中一罐来自偏北的燕云之地，土壤颜色深邃，质地细腻，确实与他常见的黄土不同。

　　几小袋据说是当地产的稻米，颗粒似乎比江南米短圆些，色泽微黄。

　　一些明显经过长途颠簸、有些蔫了的苹果和葡萄，以及几个表皮金黄、带着网纹、香气独特的瓜（暗卫回报，此瓜在西北边贸集市偶有所见，当地人称“甜瓜”，或与“哈密瓜”类似）。

　　还有一小包洁白的棉花。

　　“试过这些米和水果了吗？”萧衍问。

　　暗卫首领回道：“回陛下，属下等已试过。此米蒸煮后，口感确实香糯弹牙，别有风味，当地直邮临河靠水的地方出产此米，多是富户以此为主粮。这些苹果、葡萄及甜瓜，滋味极甜，远超京中常见品类。只是……产量稀少，多为农户自家食用或就近售卖，难以成规模。”

　　萧衍拿起那个“哈密瓜”，嗅了嗅那独特的甜香，又捏起一撮黑土在指间摩挲。

　　沈桃说的……竟然是真的？

　　北地的土壤确有特异之处，北地的稻米口感不差，北地的水果异常甘甜，棉花也确实能生长！

　　那“坎儿井”呢？

　　暗卫首领面露难色：“陛下，关于‘坎儿井’……属下等遍访西北各州府，询问了无数老农、匠人，均言未曾听闻此名，亦未见过类似构造的井渠。只在极西之地的商队口中，隐约听说过大漠深处有古老绿洲依靠复杂地下渠道引水，但具体为何，无人能说清。”

　　有实证，也有未解之谜。

　　北地的潜力似乎远超朝廷认知，但开发利用的关键——高效利用地下水的“坎儿井”，却依旧虚无缥缈。

　　萧衍挥退暗卫，独自站在御案前。

　　他看着那些来自北地的物产，心中震撼难平。

　　沈桃的“梦话”，并非全然的胡言乱语，她指向了一个被忽视的、充满可能性的北方。

　　可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她一个深宫女子，如何能通晓连工部农司都不清楚的北地潜力和域外奇技？

　　实证带来了答案，也带来了更多、更深的疑问。

　　萧衍的目光再次投向太极殿的方向。

　　沈桃……

　　你究竟是谁？你的身上，还藏着多少足以颠覆这世间认知的秘密？
　　http://www.hlys.cc/55988/4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