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碎

　　碎魂香的青烟，如同跗骨之蛆，钻入赵昆的七窍，将他残存的理智一丝丝剥离。刑房里回荡的不再是惨叫，而是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哀嚎与呓语。他扭曲的身体在铁链上疯狂抽搐，眼球暴突，布满血丝。

　　“……钱……钱都经了……汇丰当铺……陈……陈望他……他也拿了！他拿了大头！”赵昆嘶吼着，口水混着血沫从嘴角流下，“不止……不止军械……还有……还有漕粮……对！漕粮！去年南直隶水患，那批用来平抑粮价的官粮……也被我们……换了……”

　　记录口供的暗卫笔尖飞快，额角渗出汗珠。这些供词，一旦坐实，牵扯的将不仅仅是贪墨，而是动摇国本的大案！

　　“……苏……苏娘娘……她……她知道！她宫里那个太监……叫……叫福顺的！是他……是他传的话！说……说宫里那位……要……要分一杯羹……”赵昆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涣散，仿佛在梦呓，“不能说的……说了……都要死……萧楼主……不会放过我……还……还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昏死，还是神魂已然破碎。

　　副指挥使看着录下的供词，手心冰凉。漕粮！苏贵妃！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想。他不敢耽搁，立刻将口供密封，亲自送往沈默书房。

　　沈默看完口供，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寒冰，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赵昆在神智崩溃边缘吐露的信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大门。

　　“福顺……”他重复着这个名字，那是苏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之一，一个平日里低调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存在。

　　“大人，这……”副指挥使声音干涩，“牵扯到宫闱，是否要先禀报陛下？”

　　沈默抬起眼，目光如刀：“证据呢？”

　　副指挥使哑然。赵昆崩溃下的口供，可以作为线索，却无法作为指向一位宠妃的铁证。贸然禀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盯死福顺，”沈默下令，“查他所有出入记录，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与宫外，与陈望，与任何可能和风雨楼有关联的人。另外，核查去年南直隶水患时，户部调拨漕粮的具体账目和去向，与地方官仓的记录进行比对。”

　　“是！”

　　命令下达，暗卫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调查的重点，从明面上的赵昆、陈望，转向了更深、更危险的宫闱。

　　然而，就在暗卫开始暗中调查福顺的第二天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福顺死了。

　　不是暴毙，不是意外，而是在苏贵妃所居的“长春宫”后苑一口废弃的井里被发现的，失足落水而亡。发现他的是两个巡夜的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

　　宫中对外的说法是福顺深夜醉酒，失足坠井。但沈默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却回报，福顺死前当晚并未当值，也未饮酒，且在他溺毙的井口附近，发现了不属于福顺的、带有挣扎痕迹的脚印。

　　杀人灭口。

　　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狠辣，几乎是在暗卫刚刚注意到福顺的瞬间，就掐断了这条线。出手的人，对宫中的掌控力，对危险的嗅觉，都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苏贵妃的嫌疑，急剧上升。

　　沈默站在书房那幅巨大的关系网前，拿起朱笔，在苏贵妃的名字上，缓缓画了一个圈。这个圈，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醒目，都要沉重。

　　几乎在福顺死讯传来的同时，另一路调查漕粮案的暗卫也遇到了阻力。户部相关的账目记录，部分关键卷宗“意外”被水浸毁，而南直隶那边负责接收漕粮的官员，不是“丁忧”就是“调任”，线索处处碰壁，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提前抹去一切痕迹。

　　陈望！他必然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沈默。赵昆案引发的朝堂震荡还未平息，漕粮案和宫闱秘事的阴影又接踵而至。皇帝依旧在暖香阁中醉生梦死，仿佛对外间风雨一无所知，但沈默知道，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看着他会如何应对。

　　他不能退，也不能错。

　　“让我们的人，”沈默对副手说道，声音低沉而决绝，“将赵昆关于漕粮案的部分口供，匿名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纲的案头。记住，只送漕粮部分，隐去宫中牵连。”

　　李纲，是三朝元老，以刚正不阿、脾气火爆着称，曾是帝师，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他若得知漕粮被贪，必定一查到底，不死不休。这把火，要让它在朝堂上彻底烧起来，烧得某些人无法再只手遮天。

　　“另外，”沈默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给顾九传讯，让他设法接触陈望府上核心的账房或者管家，不惜代价，拿到陈望与汇丰当铺资金往来的真实账目。”

　　他要双管齐下，一边用朝廷清流的力量从外部施压，一边用暗卫的手段从内部突破。

　　“是！”

　　副指挥使领命，正要转身，沈默又叫住了他。

　　“还有，”沈默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如同淬火的冰，“让我们在江湖上的暗桩散出消息，就说……风雨楼楼主萧玦，与其背后朝中的靠山，因分赃不均，已生嫌隙。”

　　离间计。无论萧珏与陈望、苏贵妃背后的势力关系有多紧密，在巨大的利益和压力面前，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有可能生根发芽。

　　副指挥使心中凛然，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默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京城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喘息，无数阴谋在它的脏腑中滋生、发酵。

　　福顺的死，像一声警钟。对手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而稳定的手指。这双手，沾满了鲜血，如今，又要去搅动更深的漩涡。

　　玉既已碎，瓦岂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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