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起

　　李纲御史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都察院的正堂屋顶。

　　“国之蠹虫！民之窃贼！”他须发皆张，枯瘦的手掌将那份匿名送达的漕粮案线索拍得震天响，“南直隶水患，饿殍遍野，他们竟敢将手伸向救命的口粮！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与谋逆何异？！”

　　这位三朝元老、当代清流领袖的怒火，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库。都察院内，那些本就对贪腐深恶痛绝、苦无实证的御史们群情激愤，纷纷上书，要求严查漕粮亏空一案，矛头直指负责钱粮调拨的户部。

　　弹劾的奏章不再是雪片，而是如同冰雹般砸向通政司，言辞之激烈，牵连之广泛，为近年来所罕见。朝堂之上，原本因赵昆倒台而噤若寒蝉的官员们，再次被卷入舆论的漩涡，人人侧目，议论纷纷。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向了户部，压向了称病在家的陈望。

　　与此同时，顾九那边也传来了进展。他利用“贾老板”的身份，重金贿赂了陈望府上一个嗜赌如命的远房外甥，通过这条线，辗转接触到了陈府一位不得志的老账房。那账房在陈府多年，知晓不少阴私，近年来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备受排挤，心中积怨已深。在顾九许诺的重金和保证其家人安全的双重诱惑下，那老账房终于松口，答应冒险抄录一部分陈望通过汇丰当铺进行秘密资金往来的账目副本。

　　而江湖上，关于风雨楼楼主萧玦与朝中靠山不和的流言，也开始悄然散播。虽然尚未引起大的波澜，但种子已经埋下。

　　风暴的云层，在京城上空越积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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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宫。

　　苏贵妃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只留下心腹大宫女在殿外守着。她不再是皇帝面前那个巧笑倩兮、妩媚动人的宠妃，此刻的她，穿着一身素锦常服，未施粉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节泛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赵昆那个蠢货！还有福顺！本宫早就说过，手脚要干净！要干净！”

　　她面前，垂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内侍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太监。这太监低着头，声音却异常平稳：“娘娘息怒。赵昆已废，福顺也已‘失足’，线索到了他们那里便断了。如今麻烦的是都察院那帮疯狗，还有……暗卫。”

　　“暗卫！沈默！”苏贵妃美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条皇帝养不熟的恶犬，鼻子倒是灵得很！他到底查到了多少？”

　　“具体不知，但陈尚书那边，压力很大。汇丰当铺的胡掌柜，已经……‘病故’了。”

　　苏贵妃身体微微一晃。汇丰当铺，那是她与宫外势力进行金银输送的重要渠道之一，胡掌柜更是知道不少内情。他的“病故”，意味着又一条线被斩断，也意味着对手的反击，又快又狠。

　　“陈望那边，还能顶住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纲咬得很紧，加上暗卫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陈尚书处境艰难。而且……江湖上最近有些不好的风声，说楼主与咱们……生了间隙。”

　　“萧玦？”苏贵妃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那个狂妄自大的武夫！若不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罢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传话给陈望，让他无论如何也要顶住，该断的尾巴，尽快断掉！再传信给萧玦，告诉他，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懂！若我们倒了，下一个就是他！”

　　“是。”中年太监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道，“娘娘，陛下那边……”

　　提到皇帝，苏贵妃的眼神复杂了一瞬，有依恋，有畏惧，更有一丝深藏的怨怼。她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陛下如今眼里只有他的长生药和那些新鲜美人儿！他既然默许沈默那条狗到处乱咬，就是存心要看看我们能挣扎到何种地步！本宫偏不让他如愿！”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宫墙禁锢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冰冷：“去，把‘那东西’准备好。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必要的时候……就让这京城，彻底乱起来！”

　　中年太监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震，头垂得更低：“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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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卫衙署。

　　沈默看着顾九冒险送出的、那老账房抄录的部分账目副本，上面清晰地记录了陈望通过汇丰当铺，将数笔巨款转移至几个不明身份的江南商号，时间点恰好与漕粮案、以及几笔军械倒卖的时间吻合。虽然还无法直接指向苏贵妃，但陈望这条线，已经铁证如山。

　　“可以收网了。”沈默放下账目，对副手道，“提请驾帖，逮捕陈望。”

　　“是！”副指挥使精神一振，等待多时的时刻终于到来。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事，“大人，那苏贵妃那边……还有江湖流言，似乎并未对风雨楼造成太大影响。”

　　“苏贵妃……”沈默目光幽深，“她不会坐以待毙。至于萧玦，流言只是铺垫，真正的离间，需要实质性的东西。”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快速写下一行字，然后封入一个普通的信封。

　　“将这封信，通过我们的渠道，务必送到风雨楼京城分舵的负责人手上。”沈默将信封递给副手，语气平淡，“记住，要让他们相信，这是陈望在走投无路之下，试图向风雨楼求助，并许诺交出部分藏匿的财物，以求庇护。”

　　副手瞬间明白了沈默的意图。这封伪造的信，一旦被风雨楼高层，尤其是被生性多疑的萧玦看到，结合之前的流言，将会产生何等效果？陈望的“求助”，在萧玦看来，是真心实意，还是祸水东引的陷阱？而信中提及的“藏匿财物”，又会勾起多少贪婪与猜忌？

　　“属下立刻去办！”副手接过信，快步离去。

　　沈默独自站在房中，窗外，天色渐暗，又是一天将尽。

　　风已起，云已聚，接下来，便是雷霆骤雨。

　　陈望，苏贵妃，萧玦……这盘棋，到了中盘搏杀最激烈的时刻。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那暴雨来临前，压抑的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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