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鹰嘴崖

　　驿馆的床铺冰冷坚硬，远不如京中舒适，但沈默早已习惯。天未亮，他便起身，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未惊动任何人，如同鬼魅般离开了朔风城。

　　他要去亲眼看看边境，看看那些被王坚轻描淡写称为“不成气候”的盗匪和“巡防严密”的关隘。

　　鹰嘴崖，位于朔风城西北六十里，是黑狼部南侵最常选择的通道之一。这里山势险峻，形如鹰喙，一条狭窄的驿道从崖下穿过，易守难攻。

　　沈默弃马步行，凭借高超的轻身功夫，在嶙峋的山石间悄无声息地穿行，避开官道和可能的哨卡，直扑鹰嘴崖哨所。

　　越是靠近，他的心越是沉了下去。

　　沿途所见，并非王坚所说的“巡防严密”。本该设立的巡逻队不见踪影，几处烽火台也破损不堪，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在残破的旌旗上呱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当他潜行至能够俯瞰鹰嘴崖哨所的山坡时，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目光冰寒。

　　所谓的哨所，不过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和一个简陋的木质望楼。望楼上不见哨兵，只有一面破旧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哨所前的空地上，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围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锅里煮着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他们手中的兵器锈迹斑斑，身上的号袄破烂不堪，甚至难以蔽体。

　　没有人警戒，没有人训练，只有麻木和绝望弥漫在空气中。

　　这就是戍守边境的将士？这就是号称“北疆锁钥”的防线？

　　沈默隐藏在岩石后，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些士兵大多年纪不大，但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艰苦和遗忘磨掉了所有锐气。偶尔有军官模样的人从土坯房里走出来，也是呵斥几句，抢过士兵碗里的食物，便又缩回相对暖和的屋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驿道北方传来！

　　那些麻木的士兵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乱地抓起身边的兵器，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锅被打翻，滚烫的糊状物溅了一地，也无人顾及。

　　只见驿道尽头，烟尘扬起，一小队约莫二三十骑的人马疾驰而来。那些人穿着杂乱的皮袄，发型髡顶，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正是黑狼部的游骑！他们肆无忌惮地策马冲到哨所前不远的地方，勒住战马，发出嚣张的嚎叫和嘲笑声，挥舞着手中明显是楚国制式的雪亮马刀，甚至有人张弓搭箭，故意射向哨所的屋顶，箭矢笃地钉在木梁上，尾羽兀自颤抖。

　　守军的士兵吓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连像样的抵抗阵型都组织不起来。那几个军官更是躲在屋里，连头都不敢露。

　　黑狼游骑耀武扬威了一番，见守军毫无反应，似乎也觉得无趣，为首一人用生硬的楚语骂了几句脏话，朝着哨所方向啐了一口浓痰，这才拨转马头，带着手下呼啸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守军。

　　直到黑狼游骑消失在地平线，那些士兵才仿佛活了过来，有人瘫坐在地，有人低声咒骂，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地收拾着被打翻的锅和散落的兵器，脸上是屈辱，更是麻木的习以为常。

　　沈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胸中一股冰冷的怒意缓缓升腾。这已经不是军纪涣散，而是彻头彻尾的糜烂！边军高层醉生梦死，底层将士饥寒交迫，任由蛮族斥候在国境线上来去自如，形同虚设！

　　他悄无声息地退下山坡，没有惊动任何人。证据，他已经看到了。但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需要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那条蛀空边军的利益链条，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回到驿馆时，已是下午。苍狼早已在房中等候，脸色凝重。

　　“大人，您回来了。”苍狼低声道，“有进展，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说。”

　　“我们的人设法接近了隆昌号的一个账房，套到一些零碎信息。胡四海确实与黑狼部有大规模交易，但交易的不仅仅是皮毛药材。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标注为‘铁器’的货物，在深夜从隆昌号仓库运出，由王啸麾下的亲兵押送，前往北面。时间、路线，都与黑狼部游骑活动频繁的时段和区域吻合。”

　　沈默眼神一厉：“证据呢？”

　　“暂时没有实物证据，那账房口风很紧，只肯说这些。而且隆昌号仓库守卫极其森严，我们的人无法潜入。”苍狼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我们查到，王啸本人，上个月曾秘密离开朔风城三天，去向不明。而就在那三天，黑狼部的小王子呼衍拓，也在其部落中消失了一段时间。”

　　王啸秘密离营？黑狼部小王子同时消失？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很可能是一次秘密的会面！

　　沈默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朔风城灰暗的天空。王坚纵容甚至参与走私，其子王啸可能直接与蛮族高层接触……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腐，而是通敌叛国！

　　“王啸最近有什么动向？”沈默问。

　　“他麾下的骑兵，明日将要例行巡边，路线……包括鹰嘴崖一带。”

　　沈默眼中寒光一闪。巡边？刚刚被黑狼游骑羞辱过的鹰嘴崖？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亲眼验证王啸与黑狼部关系，甚至可能抓到现行证据的机会。

　　“准备一下，”沈默转身，语气决然，“明日，我们跟上去。”

　　“大人，这太危险了！王啸麾下都是骑兵，我们人手不足……”

　　“按我说的做。”沈默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挑选最精干的人手，轻装简从，远远跟着。我要亲眼看看，这位王都尉，是如何‘巡边’的。”

　　“是！”苍狼知道命令不可违抗，只能领命。

　　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里是鹰嘴崖的方向，也是黑狼部盘踞的草原。

　　明日，他倒要看看，在那鹰喙之下，会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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