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花朝盛会

　　腊月廿三，金陵城热闹非凡，万人空巷。

　　从清晨开始，通往玄武湖的主街上便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花朝会的会场设于玄武湖畔，临时搭建的彩棚绵延里许，各色旗帜随风飘扬，锣鼓声震耳欲聋。

　　沈清鸢的清鸢阁展位位于会场中段，位置虽算不上绝佳，但也颇为不错。她早早便带着工人布置展台，将产品精心陈列摆放。特制的展架采用的是上等紫檀木，雕刻的花纹精美绝伦；展品依照系列有序排列，从护肤到彩妆，涵盖普通到高端各类产品。

　　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中央的“宫廷系列”——这是沈清鸢专门为此次花朝会精心筹备的，包装仿照宫廷样式，精致而华美，不过价格也着实令人咋舌。

　　“小姐，这‘宫廷玉露’一瓶要五十两银子，真会有人购买吗？”秋月轻声问道。

　　“会有的。”沈清鸢镇定自若地说道，“今日前来的不只是普通百姓，还有江南的富商巨贾以及官宦家眷。对他们而言，五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面子。”

　　果然，辰时刚过，第一批客人便接踵而至。大多是衣着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由丫鬟仆妇簇拥着，在各个展位间徘徊流连。清鸢阁精美的展台很快便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这是京城清鸢阁的分店？”一位身着绛紫锦袄的夫人问道。

　　“正是。”沈清鸢上前行礼，“夫人好眼力。”

　　“我在京城用过你们的产品，确实不错。”夫人笑着说道，“没想到在金陵也能买到。这套‘宫廷系列’……给我包两套。”

　　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有了这个开端，其他客人也纷纷上前询问购买事宜。不到一个时辰，“宫廷系列”就售出了十几套。

　　沈清鸢一边热情招呼客人，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她看到龙五带着几个手下在附近转悠，看似悠然闲逛，实则警惕万分。陆七和他的暗卫则隐藏在人群之中，不着痕迹。

　　巳时三刻，会场忽然一阵骚乱。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软轿缓缓而来，轿子停在了主展台前。钱万三亲自上前，掀开轿帘，搀扶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

　　妇人身着深青色宫装，梳着规整的发髻，面容冷峻，眼神犀利。正是从京城而来的严嬷嬷。

　　“严嬷嬷大驾光临，令花朝会蓬荜生辉！”钱万三大声说道，“嬷嬷请上座。”

　　严嬷嬷微微点头，在主展台的贵宾席上落座。钱万三陪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沈清鸢留意到，严嬷嬷的目光在会场上四处扫视，最终落在了清鸢阁的展位上。

　　来了。沈清鸢心中暗自思忖。

　　果然，没过一会儿，钱万三陪着严嬷嬷朝着清鸢阁走来。周围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那就是宫里来的嬷嬷？”

　　“听说在皇后身边伺候过，眼光可毒了。”

　　“清鸢阁要遭殃了，钱万三请她来，明摆着是…… 要故意挑刺。”

　　沈清鸢从容地走上前，行礼说道：“民女沈清鸢，见过严嬷嬷。”

　　严嬷嬷上下打量着她，眼神犀利如刀：“你就是沈清鸢？听闻你的妆品在京城极为畅销？”

　　“全赖各位夫人小姐的喜爱。”

　　“宫里的东西，你也胆敢仿制？”严嬷嬷拿起一瓶“宫廷玉露”，冷冷地说，“这包装，这名字，皆属逾矩之举。你可知道自己的罪过？”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沈清鸢。

　　沈清鸢镇定自若：“回嬷嬷的话，民女不敢仿制宫廷之物。这‘宫廷系列’，是民女参考宫中典籍，结合江南特有的药材研制出的新品。包装虽仿照宫廷样式，但纹饰、颜色均有差异，绝不敢僭越。”

　　“哦？”严嬷嬷拧开瓶盖，闻了闻，“用料倒是颇为讲究。不过……你说参考宫中典籍？你一个民间女子，如何能够看到宫中典籍？”

　　“民女有幸，曾为靖安侯夫人调理身体，得到夫人的赏识，借阅过一些典籍。”沈清鸢坦然地说，“嬷嬷若不信，可进行查验。这‘宫廷玉露’的配方，虽借鉴了宫中的‘玉容散’，但添加了江南的荷花露和珍珠粉，功效更佳，也更适合江南的气候。”

　　严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沈清鸢如此坦然，且说得条理清晰。

　　“空口无凭。”严嬷嬷放下瓶子，“妆品的好坏，用过才知晓。你敢当众试用吗？”

　　“敢。”沈清鸢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取来清水洗净脸，然后当众试用“宫廷系列”。洁面、护肤、上妆……每一步都从容淡定，手法娴熟。最后，她不施粉黛，仅用了薄薄一层粉和口脂，整个人却显得神采奕奕。

　　围观的夫人小姐们不禁发出惊叹。

　　“真的变白了！”

　　“皮肤看上去好细腻！”

　　“这口脂的颜色真好看……”

　　严嬷嬷仔细端详着沈清鸢的脸，又拿起她用过的产品查看，最终点了点头：“手法不错，产品也算尚可。不过……”

　　她话锋一转：“妆品终究只是外在之物。女子的德行，才是根本所在。我听闻你在京城抛头露面，与皇子纠缠不清，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这分明是直接对沈清鸢的人品发起攻击。

　　沈清鸢面色不改：“嬷嬷此言差矣。民女在京城开设医馆、妆品铺，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救人。至于与皇子……七殿下曾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心怀感激，仅此而已。三殿下……”她稍作停顿，“民女更不敢有高攀之心。”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撇清了与萧煜的暧昧关系，又暗示了三皇子的纠缠。

　　严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她是三皇子的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严嬷嬷冷笑一声，“不过，女子终究要恪守本分。你这些妆品做得再好，也无法改变你的出身和品行。”

　　这话言辞过重，周围人看向沈清鸢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变化。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严嬷嬷此言，老夫不敢苟同。”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老者迈着缓缓的步伐走来。老者身着青布长衫，手持竹杖，面容清瘦，气质儒雅。

　　“李山长！”有人惊叫道。

　　来者正是金陵书院山长李默然。他在江南士林中威望颇高，就连官府也要给他几分情面。

　　严嬷嬷也认得李默然，起身问道：“李山长怎么来了？”

　　“花朝会是金陵的盛事，老夫前来瞧瞧。”李默然走到展台前，拿起一瓶“宫廷玉露”，“沈姑娘的产品，老夫虽未曾用过，但她的人品，老夫却是了解的。”

　　他看向众人：“诸位或许不知，三个月前，沈姑娘在金陵开设医馆，为贫苦百姓义诊，分文未取。她还改良了龙井茶的种植技术，让茶农增收了三成。这样的女子，你们竟说她德行有亏？”

　　众人面面相觑。李默然的话，分量极重。

　　严嬷嬷脸色难看地说：“李山长，这是两码事……”

　　“是一回事。”李默然打断她，“女子的德行，不在于是否抛头露面，而在于是否行善积德，是否自立自强。沈姑娘凭借自己的本事谋生，还帮助他人，这样的德行，比那些只会搬弄是非的人强多了。”

　　这话掷地有声。严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钱万三见状，连忙打圆场：“李山长说得没错。严嬷嬷也是为沈姑娘好，提醒她注意分寸。既然产品没问题，那就好，那就好。”

　　他狠狠瞪了沈清鸢一眼，扶着严嬷嬷离开了。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李默然对沈清鸢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沈清鸢知道，这是顾言蹊的安排。李山长能来为她说话，必定是顾言蹊提前打了招呼。

　　她心中满是感激，也更加坚定了要在江南闯出一番事业的决心。

　　花朝会继续进行。有了李默然的支持，清鸢阁的生意愈发火爆。到中午时分，带来的货品已经卖出了一大半。

　　沈清鸢让工人补货，自己到后帐休息。刚坐下，龙五就来了。

　　“沈姑娘，查到了。”龙五低声说道，“严嬷嬷昨晚秘密会见了两个人。一个是钱万三，另一个……你猜猜是谁？”

　　“谁？”

　　“扬州盐运司的新任副使，姓孙，是原来那个孙世杰的堂弟。”龙五说，“他们谈了半个时辰，具体内容不清楚，但提到了‘盐引’和‘茶引’。”

　　沈清鸢心中一动。盐引、茶引……这是朝廷专营的凭证，利润丰厚。三皇子把手伸到江南，果然不只是为了对付她。

　　“还有，”龙五接着说，“我在钱万三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张纸。沈清鸢展开一看，是一份名单，上面列着江南十几家商户的名字，后面标注着“已收”“未收”等字样。清鸢阁也在上面，标注是“待处理”。

　　“这是什么？”

　　“钱万三在帮三皇子收拢江南商户。”龙五说，“凡是愿意投靠的，就给予生意，给予保护。凡是不愿意的……”他指了她指着名单上几个被划掉的名字，说道：“就不断找麻烦，直至其关门。”

　　沈清鸢恍然大悟。三皇子这是在江南精心布局，着力培植自己的势力。而她，由于与萧煜的关系，自然成了“不愿意顺从”的那一类人。

　　“多谢龙帮主。”她收起名单，“花朝会结束后，一千两银子会准时送到。”

　　“银子不着急。”龙五摆了摆手，“姑娘，我看三皇子来势凶猛，你要尽早做好打算。钱万三在江南势力颇大，他若真要对付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清鸢平静地说道。

　　龙五看着她，忽然笑了：“姑娘这份镇定自若，龙某着实佩服。既然如此，青龙帮愿与姑娘同甘共苦、共进退。从今往后，清鸢阁的事，就是青龙帮的事。”

　　“龙帮主……”

　　“不必多说。”龙五站起身来，“我龙五在江湖闯荡了三十年，看人还算有准头。姑娘绝非平凡之人，将来必定有飞黄腾达之日。这笔投资，值了。”

　　他抱拳告辞离开。沈清鸢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江湖中人，有时比朝堂之人更重义气。

　　下午，花朝会进入高潮阶段。各个展位的客流量达到顶峰，清鸢阁的货品几乎销售一空。沈清鸢不得不提前收摊，让工人回工坊补货。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萧景明。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外罩银狐大氅，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周围的百姓纷纷避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三皇子怎么来金陵了？”

　　“听说他是来巡查江南政务的。”

　　“不会是冲着沈清鸢来的吧？”

　　萧景明径直走到清鸢阁展位前，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沈清鸢，微微一笑：“沈姑娘，好久不见。”

　　沈清鸢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保持平静：“民女见过三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萧景明上下打量着她，“听说你的清鸢阁在花朝会上大放光彩，本王特来祝贺。”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小本买卖罢了。”

　　“小本买卖？”萧景明笑了，“日进斗金，还能称之为小本买卖？沈姑娘太过谦虚了。”

　　他走到展台前，拿起仅剩的一瓶“宫廷玉露”：“这产品不错，本王要了。另外……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清鸢知道躲不过去，点了点头：“殿下请。”

　　两人走到湖畔的柳树下，侍卫在十步外警戒。

　　“清鸢，”萧景明换了称呼，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在江南过得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安好。”

　　“那就好。”萧景明看着她，“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京城，我时常想起你。想起你在沈府时的模样，想起你在书院辩倒众人的风采……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埋没在江南。”

　　沈清鸢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过奖了。民女在江南过得很好，不想回京城了。”

　　“如果我给你更好的生活呢？”萧景明忽然说道，“跟我回京，做我的侧妃。我会 予你荣华富贵，赐你尊荣地位。清鸢，你应知我对你的心意。”

　　沈清鸢抬头，直视着他：“殿下，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况且……民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萧景明脸色一沉：“老七？他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如今还在北境拼死奋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清鸢，聪明人自当明白如何抉择。”

　　“民女愚笨，只懂得遵从内心选择。”沈清鸢不卑不亢地回应。

　　萧景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压了下去：“好，好一个遵从内心选择。不过清鸢，你要清楚，在江南，我说了算。钱万三、严嬷嬷，还有江南的官员……皆是我的人。你若不从，恐怕在江南也难以容身。”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清鸢笑了：“殿下是想逼民女就范吗？”

　　“并非逼迫，而是相劝。”萧景明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在金陵知府衙门设宴，希望你能前来。若不来……”他稍作停顿，“沈家在京城，可不会太平。”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沈清鸢站在柳树下，心中一片冰凉。

　　萧景明终于撕下了伪装，直接以沈家来威胁她。

　　远处，陆七悄然现身：“姑娘，要不要……”

　　“不必了。”沈清鸢摇了摇头，“他暂时不敢动沈家。皇上尚在，他不敢太过放肆。”

　　“那三天后的宴会……”

　　“我去。”沈清鸢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有些事，总归要去面对。”

　　她回到展位，继续收拾东西。工人们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多问。

　　傍晚时分，花朝会结束。清鸢阁的销售额统计出来了——整整三千两银子，是其他商户的好几倍。然而，沈清鸢却高兴不起来。

　　她明白，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夜里，她坐在灯下，给萧煜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只留下一句：“北境苦寒，望君珍重。江南有变，然清鸢不惧。待君归时，必是晴天。”

　　她将信交给陆七：“想办法送到北境。”

　　陆七接过信，郑重地说：“姑娘放心，一定送到。”

　　沈清鸢走到窗前，望着夜空。金陵的夜空不如京城那般清澈，雾霭沉沉，看不清星辰。

　　但她的内心，却愈发清明。

　　萧景明想逼她就范？那就试试看。

　　她沈清鸢，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女子。

　　这一夜，金陵城格外安静。

　　但暗流，已然汹涌。

　　三天后的宴会，将是一场鸿门宴。

　　而她，已然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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