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奇袭长安上

　　建安四年，十月初，寒露已过，霜降未至。

　　黎明前最黑暗的子时，八千山岳精锐，历经子午谷半月炼狱般的跋涉，终于如同暗夜中无声汇聚的幽灵，抵达长安城西二十里外的“黑松林”。

　　此林绵延十数里，古松参天，枝桠虬结，遮星蔽月；林下蒿草及腰，藤蔓纠缠，人行其中，踪迹立隐。

　　莫说八千，便是数万大军藏匿于此，亦如石沉大海。

　　“全军潜伏！严禁烟火，人马衔枚！”

　　孙策的命令低沉而迅速地被传递下去。将士们依令而行，迅速融入这片天然的隐蔽所，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闻风吹松涛，虫鸣唧唧，再无半点人声。

　　中军设于林内一处天然形成的洼地，上覆粗大松枝与枯草伪装，即便白日临近，亦难察觉。

　　孙策、甘宁、黄旭三人，于这简陋的指挥之所再次聚首。

　　孙策解下腰间皮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泉水，抹去嘴角水渍，目光如炬，扫过甘、黄二人：

　　“半月跋涉，九死一生，终抵此地。长安巨城已在眼前，然则，如何以八千疲敝之师，叩开这天下雄关？斥候未归，我等当先议个方略。”

　　甘宁早已按捺不住，闻言一拍大腿，眼中凶光毕露：

　　“伯符，何须多议！我军虽疲，锐气未堕！

　　趁那守军尚在梦中，选一守备松懈之处，连夜强攻！

　　某甘兴霸愿立军令状，亲率敢死之士，先登夺城！若不得手，提头来见！”

　　他言语间，手已按上刀柄，仿佛下一刻便要扑杀出去。

　　黄旭相较于甘宁的躁进，显得沉静如水。他微微摇头，声音平稳：

　　“甘兄勇武，世所罕见。然长安城非比寻常戍垒，墙高五丈，池宽三丈，滚木礌石、金汁热油，守具必全。

　　城内纵使兵力不足，亦有数千之众，据坚城而守，以逸待劳。

　　我军强攻，纵使甘兄神勇，先登成功，其后巷战，必是尸山血海，惨胜亦败！

　　更遑论若战事迁延三五日，郿县、潼关乃至洛阳方向援军骤至，我等孤军深入，退路已绝，必成瓮中之鳖，八千精锐，尽付流水矣！”

　　“东启所言，正合我意。”

　　孙策颔首，眼神锐利，“临行前，主公与军师再三叮嘱，此行之要，在于‘奇’与‘速’，万不可逞血气之勇，行浪战之事。当以智取，先乱其心智，疲其体肤，伺其破绽，方能一击致命！”

　　甘宁听得烦躁，抓了抓头发，压低声音吼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八千号人，就在这林子里当缩头乌龟，看着长安城流口水？干粮可撑不了几日！”

　　正当此时，洼地边缘伪装掀开一角，斥候首领，一名身形精悍、面色黝黑的山越头目，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伏地禀报，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报！孙将军，二位将军！长安城防已初步探明！”

　　三人精神顿时一振。孙策沉声道：“讲！”

　　“守将乃伍习，原为李傕部将，性谨小慎微，然少谋断，遇事往往迟疑。

　　城内守军据旗号、炊烟估算，应在四千至五千之间，多为近年新募之兵，操练未见精熟。

　　另探得一绝佳消息！”

　　斥候首领语速加快，“三日后，将有一大批粮秣自长安太仓起运，经渭水水道辅以陆路，运往正在郿县与管亥将军对峙的前线。

　　押运官乃一颍川文吏，不通军事，护军仅千人，皆是老弱，观其行伍，士气低迷！”

　　“粮队路线？”黄旭立刻追问。

　　“陆路必经城西三十里外‘落雁坡’！此地两山夹道，坡陡林密，正是设伏的绝佳所在！”

　　“落雁坡…”孙策眼中精光暴涨，猛地一拍面前充当桌案的树墩，“天助我也！此真乃破敌良机！”

　　甘宁也咧开了嘴，露出森白牙齿，仿佛嗅到血腥的恶狼。

　　黄旭迅速接话，思路清晰：“孙将军之意，是欲借此粮队做文章？佯攻或真劫粮草，诱使伍习出城来救，而后或半途击其援军，或趁虚偷袭长安？”

　　“然也！”孙策斩钉截铁，手指在虚空中划过，“此粮关乎郿县战事，乃至长安存续，伍习职责所在，闻讯必慌！兴霸！”

　　“在！”甘宁抱拳，声若闷雷。

　　“伏击粮队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领一千五百精锐，多带弓弩。

　　务必雷霆一击，将粮队尽数拿下，护军人等，能俘则俘，顽抗者格杀勿论！

　　记住，故意放走数十溃兵，让他们哭喊着回长安报信！

　　要让他们觉得，劫粮者乃是一股势大难制的悍匪流寇！”

　　甘宁狞笑：“嘿嘿，杀人放火，某最在行！伯符放心，定叫那粮队颗粒无收，溃兵屁滚尿流！”

　　“东启！”

　　“末将在！”黄旭肃然。

　　“你率两千人马，多备旌旗、战鼓，预先埋伏于落雁坡至长安之间的道路侧翼，择险要处隐匿。

　　若伍习亲自引军出城来救，待其过半，你便率军鼓噪而出，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做出断其归路、伏兵四起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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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死战，只需惊其胆魄，令其疑有重兵埋伏，不敢前行，仓皇退回城内即可！”

　　黄旭心领神会：“疑兵之计！末将明白，定叫那伍习疑神疑鬼，缩首不前！”

　　甘宁忽然想到一点，皱眉道：“伯符，计策虽妙，若那伍习是个真乌龟，死活不出城，又当如何？”

　　孙策冷笑一声，目光幽深：

　　“若其果真龟缩不出，我便真个吞了这批粮草，断他长安与郿县联系之一臂！

　　亦可借此激怒守军，或另寻他法破城。

　　然以伍习性情，兼其需向坐镇关中的司隶校尉钟繇交代，粮道被劫，干系重大，他绝难坐视！此计，至少有七成胜算！”

　　“善！”甘宁、黄旭齐声应诺，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计议已定，黑松林中，无形的杀机开始悄然弥漫。

　　接下来两日，八千山岳营如同彻底消失于黑松林，唯有最精干的斥候如同鬼魅，不断将长安城内外的细微动静传回。

　　第三日，寅时刚过，甘宁便点齐一千五百名最为凶悍、擅长山林搏杀的山越锐士。

　　人人轻装，携带三日干粮，强弩劲矢配备充足，短刃环首刀磨得雪亮。

　　“儿郎们！”甘宁立于队前，虽压低了声音，却自有一股剽悍之气，“跟着某，去吃肉喝酒！抢他娘的粮草，让长安城的龟孙子们知道，咱们山岳营的厉害！”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野性光芒的眼睛，和无声握紧兵刃的手。

　　队伍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出黑松林，借着晨曦前最后的黑暗，直扑三十里外的落雁坡。

　　落雁坡，因地势险要，传说大雁南飞亦需敛翅而过得名。此时深秋，坡上草木虽已枯黄，却依然茂密，正是藏兵的好地方。

　　甘宁亲自勘察地形，将伏兵分作三股：

　　两百弩手埋伏于坡道东侧高岗，控制制高点；

　　八百刀盾手与短戟手埋伏于坡道两侧草丛、乱石之后；

　　自率五百最为悍勇之辈，作为突击主力，隐于坡道尽头，准备截断粮队退路，并发起致命一击。

　　一切安排妥当，只待猎物入彀。

　　午时初，秋日高悬，却无多少暖意。远远地，官道上传来吱吱呀呀的车轴声与人马喧嚣。

　　只见一支队伍逶迤而来，队伍拉得老长，前方有数十骑开路，后面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车上插着旗号，押运的士卒们无精打采，行列松散，显然认为此行乃例行公事，毫无危险。

　　那押运的文吏，坐在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里，正打着瞌睡，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待粮队前锋已过伏击圈中部，后队完全进入包围时，甘宁立于高岗，猛地将手中令旗向下挥去！

　　“嗖嗖嗖——！”

　　刹那间，坡道东侧高岗上箭如飞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密集地射向粮队护军！关中军士卒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

　　“敌袭！有埋伏！”混乱的惊呼声刚起，坡道两侧呐喊声震天动地！

　　“杀啊！”

　　八百山岳营刀盾手与短戟手，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恶鬼，挥舞着雪亮的兵刃，悍不畏死地冲入混乱的关中军队列！

　　他们身手矫健，刀法狠辣，往往一个照面便将尚未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关中军士卒砍翻在地。

　　那文吏押运官被惊醒，刚探出头，便被一支流矢射中肩窝，惨叫一声跌下马车，还未爬起，就被乱奔的战马踩踏，眼见不活。

　　护军千人士卒，本就老弱疲敝，主官瞬间毙命，又遭如此猛烈突袭，顿时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偶有军官试图组织抵抗，立刻被甘宁率领的突击队重点扑杀。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过顿饭工夫，千人士卒死伤过半，余者皆弃械跪地求饶。粮车悉数被缴获，满载着粟米、麦豆的麻袋堆积如山。

　　甘宁按计划，下令清理战场，将俘虏集中看管，同时故意驱赶着数十名丢盔弃甲、面无人色的溃兵，任由他们沿着来路，连滚爬爬、哭嚎着逃向长安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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