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传功

　　半个月后的深夜，打谷场上燃着一小堆篝火。

　　狄云依照陈玄所教的呼吸法，盘腿坐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闭着眼，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周身正散发着一层极淡的白气——那是内力初成的征兆。

　　陈玄和杨蜜并肩站在三丈外，暗暗点头。

　　“比预期快。”杨蜜低声说，“这孩子的资质，放在华山也算中上。”

　　“心性纯粹，杂念少，修炼内功反而快。”陈玄眼中带着欣慰，“只是太过憨直，容易被人算计。”

　　“所以更要教他识人。”

　　两人走到篝火旁。

　　戚芳正在练杨蜜教的一套步法，身形灵动，像只林间小鹿。

　　见师兄师姐过来，她收势停下，小脸兴奋得发红：“师姐！我刚才好像能感觉到气在经脉里走！”

　　“那是内息。”杨蜜替她擦了擦汗，“记住这感觉，以后每天都要练。”

　　“可爹说……”戚芳忽然压低声音，“爹昨晚问我，师兄师姐最近教了我们什么。我说就是些强身的法子，他好像不太信。”

　　陈玄和杨蜜对视一眼。

　　戚长发的疑心病果然犯了。

　　这些天，他们以“强身健体”为名传授改良后的华山基础内功和轻功步法，虽小心掩饰，但两个年轻人的变化还是肉眼可见：狄云砍柴的效率翻倍，戚芳干农活不知疲倦。

　　这在老江湖眼里，太过明显。

　　“你们怎么说？”陈玄问。

　　“云哥说，是大师兄教的呼吸法，练了有力气。”戚芳道，“我也这么说。爹没再问，但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

　　杨蜜摸摸她的头：“防着点是好事。这世道，连亲爹都不能全信。”

　　这话说得重了。

　　戚芳怔了怔，却没反驳——她其实也隐隐觉得，爹有些地方不对劲。

　　比如那些半夜偷偷翻看的旧书，比如偶尔看她时那种估量货物般的眼神。

　　“从明天开始，”陈玄做了决定，“武功照练，但白天多教些别的。”

　　---

　　次日清晨，陈玄带着狄云上山。

　　不走寻常砍柴的路，而是钻进了后山的密林。

　　这地方荆棘丛生，罕有人至。

　　“云儿，看好了。”

　　陈玄从地上捡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枯枝，随手一挥。

　　没有招式，没有花哨，枯枝却如灵蛇般点出，啪的一声，三丈外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狄云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做到的？”

　　“不是力气，是劲。”陈玄将枯枝递给他，“你试试。”

　　狄云接过，模仿着挥出，却只带起一阵风声，连树叶都没碰着。

　　“别急着发力。”陈玄按住他的肩，“闭上眼睛，听。”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叶响。

　　“听到什么？”

　　“风……鸟叫……还有……”狄云努力分辨，“树叶落下的声音？”

　　“对。”陈玄引导他，“现在想象你手中的树枝，是风的一部分。风要怎么吹，你就怎么动。”

　　狄云似懂非懂，但依言放松身体，任由手臂随着风声摆动。

　　一次，两次，十次……

　　忽然，他手腕一抖，枯枝掠过一片飘落的枯叶。

　　叶片无声裂成两半。

　　狄云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树枝。

　　“就是这个感觉。”陈玄笑了，“记住它。这不止是武功，这是‘理’。将来你遇到任何事，都要先找它的‘理’，而不是蛮干。”

　　“理……”狄云喃喃重复。

　　“比如万府。”陈玄话锋一转，“如果有一天，你要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工，该怎么做？”

　　狄云挠头：“勤快干活，听东家的话？”

　　“错。”陈玄摇头，“先要看这家人是什么‘理’。是宽厚待人的理，还是刻薄寡恩的理？是规矩严明的理，还是表面光鲜内里龌龊的理？看懂了理，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狄云陷入沉思。

　　他虽憨直，却不傻，只是从没人这样教过他。

　　“师兄，”他忽然问，“你懂得这么多，真的是老道士教的吗？”

　　陈玄看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师弟，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现在还不能说真相，但有些话可以讲。

　　“云儿，”他指着远处的山峰，“你看到山，觉得它是什么？”

　　“就是……山啊。”

　　“可在地底深处，它可能是滚烫的岩浆。在飞鸟眼里，它是歇脚的落脚点。在樵夫眼里，它是柴火的来源。”陈玄缓缓道，“同一个东西，从不同的‘理’去看，就是不同的样子。”

　　他转头直视狄云：“所以，永远不要只看表面。要学着从高处看，从深处看。”

　　狄云似懂非懂，但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

　　与此同时，村东头苏寡妇家的织机旁。

　　杨蜜带来的新式织机已经装好。

　　这机器结合了明代腰机和清代拉梭机的优点，效率能提高三倍。

　　苏寡妇试织了半尺布，激动得手都在抖。

　　“素心，这……这真是你琢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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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见的。”杨蜜轻描淡写，“苏婶，这机器我想多造几台，让村里会织布的姐妹都用上。织出来的布，我们统一拿去城里卖，价钱能比零卖高三成。”

　　苏寡妇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可本钱……”

　　“本钱我出。”杨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这是她这半个月偷偷进城卖草药攒的，“先造三台。您手艺最好，负责教人。卖布的利润，织布的人分六成，您分两成，我留两成做本钱继续造机器。”

　　这分成极为厚道。

　　苏寡妇眼眶红了：“素心，你……你这是为什么呀？”

　　“想让姐妹们日子好过点。”杨蜜拍拍她的手，“女人也能挣钱，在家里说话就硬气，不用事事看男人脸色。”

　　这话说到了苏寡妇心坎里。

　　她守寡多年，受尽族里欺负，就是因为没个依靠。

　　“我干！”她抹了把眼泪，“我这就去叫李嫂子、王姐她们！”

　　看着苏寡妇匆匆出门的背影，杨蜜微微一笑。

　　第一颗种子，种下了。

　　女人有了经济独立的能力，就有了选择的底气。

　　将来戚芳面对万圭时，就不会因为“嫁入豪门”的诱惑而迷失。

　　这只是开始。

　　她要织的，是一张覆盖整个荆州的网。

　　用经济，用技术，用人心。

　　篝火旁，杨蜜把新的计划说给陈玄听。

　　“苏寡妇是第一个。”她拨弄着火堆，“接下来是铁匠王猛。他儿子被官府抓走三年了，如果能救回来……”

　　“现在救太冒险。”陈玄沉吟，“但可以承诺他，三年内一定让他父子团聚。”

　　“用这个承诺，换他全心全意为我们打造器械。”杨蜜点头，“还有私塾的老秀才，满腹牢骚，可以请他编些‘新式蒙书’——表面教识字，暗里讲道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计划渐渐清晰。

　　正说着，狄云和戚芳练完功回来了。

　　两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光——那是掌握新知识、看到新可能的兴奋。

　　“师兄，师姐！”戚芳小跑过来，“苏婶说织布机特别好用，李婶她们都想学！”

　　“那就教。”杨蜜拉她坐下，“但要定规矩：学了机器的人，得再教三个人。我们要让这手艺传开。”

　　戚芳用力点头：“嗯！我明天就去帮忙教！”

　　狄云则坐到陈玄身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师兄，你白天说的‘从高处看’，我有点明白了。就像……就像站在山顶看村子，每户人家在哪儿、路怎么走，清清楚楚。”

　　陈玄欣慰地笑了：“对。但记住，站得高不是为了俯视，是为了看得更全，为了带更多人一起上山。”

　　狄云认真记下。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四张年轻的脸。

　　远处，戚长发家的窗户后面，一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打谷场。

　　戚长发看着那两个徒弟和儿女围坐谈笑的样子，眉头紧锁。

　　他不懂什么织布机，不懂什么新道理。

　　但他嗅到了危险——这两个徒弟，最近变化太大，大到他掌控不住。

　　“得盯紧点。”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在找到剑谱之前，谁也别想坏我的事。”

　　夜风吹过，吹散了他的低语。

　　却吹不散打谷场上那团温暖的篝火。

　　火光照亮的地方，新的种子正在发芽。

　　而在更深的黑暗里，荆州城的方向，万府的灯笼已经挂起，万圭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盘算着如何物色新的“长工”。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缓缓转动。

　　但这一次，转动的方向，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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