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毛巾与温水的温度

　　运动会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某些瞬间留下的余温，却比秋日阳光更持久地烙印在心底。

　　苏念安被夏晓冉扶着，慢慢走到班级休息区的阴凉处坐下。身体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棉被包裹着她，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肺部依旧火辣辣的。然而，比身体感受更清晰的，是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林屿森冲下看台的身影，他沉稳的指引，终点线那双及时伸出的手臂，还有他略显笨拙却细致地为她擦去汗水的动作。

　　以及，那句清晰的“是我妹妹”。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不剧烈，却无法忽视。

　　“念安，你还好吧？脸还这么红。”夏晓冉递过来一瓶新的矿泉水，关切地问，眼神里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八卦光芒，“刚才林学长也太帅了吧！直接冲下来陪你跑！你是没看到周围那些女生的眼神，羡慕嫉妒恨啊！”

　　苏念安接过水，小口喝着，冰凉的水流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渴，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纷乱。她勉强笑了笑：“他就是……看我快跑不动了，下来鼓励一下。”

　　“鼓励？”夏晓冉夸张地挑眉，“哪个哥哥会这样鼓励妹妹？这分明就是……”她凑近苏念安耳边，压低声音，“赤裸裸的守护好不好！而且他刚才帮你擦汗哎！那么自然！你看到他耳朵尖有点红了吗？我看到了！”

　　苏念安的心因她的话猛地一跳。耳朵红？她当时只顾着羞窘和因为他那句“妹妹”而失落，根本没注意到。

　　“你别瞎说……”她低声反驳，底气却不足。

　　“我才没瞎说！”夏晓冉信誓旦旦，“不过，他干嘛要说‘是妹妹’啊？感觉有点刻意撇清似的。”她摸着下巴，一副分析案情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害羞？或者……是怕影响你？毕竟你才高一。”

　　苏念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身。夏晓冉的分析，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新的涟漪。

　　是害羞吗？还是真的仅仅因为把她当妹妹，所以觉得那些举动理所当然？

　　她想起他递过来的那瓶温水，温度恰到好处，不像她手里这瓶冰水般刺激喉咙。也想起那条柔软的毛巾，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和他指尖偶尔擦过皮肤时，那转瞬即逝却令人心悸的触感。

　　那些细节里透出的体贴和温柔，真的只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班级里负责后勤的同学抱着一箱运动饮料过来分发。一个女生拿着两瓶饮料走过来，递给苏念安一瓶，笑着说：“念安，刚才跑完累坏了吧？补充点电解质。对了，”她语气带着明显的羡慕和调侃，“林学长对你可真好啊，还特意下来陪你，我们都看到了！”

　　另一个女生也凑过来：“是啊是啊，跑完还给你递水擦汗，也太贴心了吧！念安，有这么个哥哥太幸福了！”

　　“哥哥”这个词再次被提及，像是一种无形的强调，将苏念安从那些暧昧的揣测中拉回现实。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嗯，屿森哥是挺好的。”

　　她接过饮料，道了谢，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所有人眼里，包括他自己公开承认的，他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她那些隐秘的、刚刚破土而出的心思，似乎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

　　运动会结束后，照例是和林屿森一起回家。

　　夕阳依旧，梧桐叶依旧，但苏念安的心情却与往日不同。她沉默地走在他身边，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运动会上的趣事。

　　林屿森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安静，侧头看了她几次。走到一半，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还难受？”

　　他问的是身体。

　　苏念安摇摇头：“好多了，就是腿有点酸。”

　　“嗯，晚上用热水泡一下脚，会舒服点。”他给出实用的建议，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好。”苏念安应着，偷偷抬眼看他。他神色如常，仿佛下午在跑道上那个带着急切和担忧，动作甚至有些逾越常规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份温度，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她鼓起勇气，想试探一下，声音轻轻的：“屿森哥，今天……谢谢你下来陪我。还有，水和毛巾。”

　　林屿森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补充道：“应该的。”

　　应该的。

　　这三个字，可以解读为哥哥对妹妹的照顾是理所应当，也可以解读为……别的。

　　苏念安的心又被他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搅乱了。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随着路灯移动而不断变化的影子。她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几乎重叠。

　　现实中无法问出口的话，无法确认的心意，似乎只能在这无声的影子里，寻找到一丝慰藉和勇气。

　　“那个……”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小了，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紧张，“他们……就是同学们……好像有点误会我们了。”

　　她说完，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不敢看他，紧紧盯着地面上的影子，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屿森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对苏念安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他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没什么波澜：

　　“不用在意他们说什么。”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没有再次强调“妹妹”，也没有解释他那些行为的缘由。

　　只是告诉她，不用在意。

　　这句话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苏念安所有试探的出口，也让她心头那根名为“妹妹”的刺，似乎被这模糊的态度软化了一些。

　　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还是……不在意别人将他们看作非兄妹的关系？

　　她得不到答案。

　　但“不用在意”这四个字，奇异地安抚了她有些焦躁和失落的心情。至少，他没有明确划清界限，没有让她难堪。

　　剩下的路，两人依旧沉默。但苏念安的心情，却从之前的低落和困惑，慢慢沉淀出一种复杂的平静。

　　她看着身边这个人，他清冷的侧脸，他沉稳的步伐，他偶尔流露出的、只对她展现的细致和温柔。

　　毛巾与温水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和记忆里。

　　那份温暖，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这温暖源于何种情感，他似乎并不急于界定，或者，他用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在表达。

　　而她，似乎也不必急于在这一刻，非要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有些种子已经埋下，有些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她只需要知道，此刻，他就在身边。这份无声的陪伴和那些藏于细节的守护，本身就足以让她心头回暖。

　　秋风吹过，带着凉意，但苏念安却觉得，握过那瓶温水的手心，依旧残留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第十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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