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一次 ＂实习讲课＂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省一中高一（七）班教室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书本和粉笔特有的味道。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五十多双眼睛，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齐刷刷地聚焦在讲台上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苏念安穿着前一天晚上和林屿森一起精心挑选的、既不失稳重又带着几分清新气息的米白色衬衫和及膝裙，站在讲台后，感觉自己的小腿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她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紧紧攥着准备好的教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教育实习的第一天，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群真实的高中生。

　　指导老师王老师——一位面容和善但要求严格的中年女教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对她投来鼓励的目光。而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让她本就紧张的心跳得更快了。

　　林屿森。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身姿挺拔地坐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他昨天轻描淡写地说“明天上午公司没事，我去听听”，她以为他只是送她到校门口，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通过某种方式，征得了学校和王老师的同意，以“家属观摩”的名义，坐在了教室里。

　　此刻，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当她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短暂交汇时，他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安抚的弧度。

　　就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像一阵清风，吹散了苏念安心头一部分浓重的雾霾。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感，将目光从他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台下那些等待着她的年轻面孔。

　　“同学们，上午好。”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初上讲台难以避免的紧绷，但还算清晰，“我是来自师范大学的实习老师，我姓苏，苏轼的苏。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将由我陪同大家一起，学习语文这门充满魅力的学科。”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课堂正式开始。今天她讲授的内容是朱自清的经典散文《背影》节选。这篇课文她早已烂熟于心，在林屿森那个“模拟课堂”上演练了不下数十遍。

　　然而，真实的课堂与模拟完全不同。台下是活生生的、有着自己思想和情绪的学生，不是那个无论她讲成什么样都会安静听完并给出精准反馈的林屿森。

　　刚开始几分钟，她还能勉强按照教案的设计，流畅地进行作者介绍和背景铺垫。但当她提出第一个互动问题时，台下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抬了抬眼，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或者眼神飘忽，显然对这个新来的实习老师缺乏兴趣和信任。

　　一股冰冷的尴尬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苏念安感觉脸上的热度在攀升，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之前背得滚瓜烂口的衔接词忘得一干二净。她下意识地看向教案，纸张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只修长的手平静地举了起来。

　　是林屿森。

　　他的动作自然而从容，仿佛只是一个认真听讲、积极思考的学生。

　　所有的目光，包括苏念安的，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苏念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他要干什么？

　　在指导老师王老师和全班学生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林屿森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沉稳清晰，带着一种成年人的冷静和条理，准确地回答了苏念安刚才提出的那个几乎冷场的问题。他的回答不仅切中要点，甚至还稍微拓展了一下，引出了下一个教学环节的自然过渡。

　　他回答完，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念安，微微颔首，然后坐了下去。

　　整个教室一片寂静。学生们看看这个气场强大的“特殊学生”，又看看讲台上明显松了口气的实习老师，脸上露出了更加好奇的神色。

　　苏念安站在那里，看着林屿森沉静的眼眸，看着他刚刚那个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的“救场”，一股复杂的热流涌上心头。有窘迫，有感激，更有一种被稳稳托住的安全感。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这个插曲像是一剂强心针，也像是一个奇妙的转折点。苏念安混乱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遗忘的教案内容重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感激地看了林屿森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镇定。

　　“这位……同学回答得非常好。”她顺着林屿森提供的思路，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正如他所说，作者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那么，我们接下来就一起走进文本，细细品味这复杂的父子情深……”

　　接下来的课堂，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或许是因为林屿森那个意外的举动打破了僵局，或许是因为苏念安自己调整了心态，她逐渐进入了状态。语速平稳下来，语调也开始有了起伏，讲解变得清晰而有条理。她开始尝试着与台下的学生进行眼神交流，虽然依旧有些青涩，但不再是全程盯着教案或者天花板。

　　当她分析到父亲蹒跚地穿过铁道、艰难地爬上月台为儿子买橘子的那个经典片段时，她想起了林屿森在陪她练习时说过的话：“不要只是复述情节，要带着感情去讲，让学生感受到文字背后的温度。”

　　她放下教案，看着台下的学生，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实的动容：“同学们，请大家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一个日渐衰老的父亲，穿着臃肿的棉袍，在熙熙攘攘的车站，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为已经长大的儿子，去做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背影里，藏着的是怎样的不舍和牵挂？”

　　教室里安静下来，不少学生真的跟着她的引导，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思索和动容的神情。

　　当她再次提出问题时，举手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课堂气氛渐渐变得活跃而融洽。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在最初的慌乱和其后的渐入佳境中，很快走到了尾声。

　　“……所以，《背影》之所以能打动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正是因为它写出了这种沉默却深沉的、中国式父爱的典型形象。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起立！老师再见！”班长响亮地喊道。

　　全班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声音洪亮：“老师再见！”

　　听着这整齐划一、充满朝气的声音，看着台下学生们比起初认真了许多的眼神，苏念安站在讲台上，心里百感交集。她微微鞠躬：“同学们再见。”

　　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指导老师王老师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苏老师，第一次上讲台，有点紧张是正常的，后面进入状态后讲得很不错！特别是情感引导那部分，很好！”

　　得到指导老师的肯定，苏念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王老师！”

　　她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后排。

　　林屿森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开。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处理信息，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等其他学生和老师都离开后，他才收起手机，不疾不徐地朝讲台走来。

　　苏念安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想起他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举手回答，又是窘迫又是感激。

　　“你……你怎么真的举手回答问题了？”她小声问，脸颊微热。

　　林屿森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和激动而依旧泛着红晕的脸上，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苏老师提出了问题，作为学生，理应积极思考，回答问题。”他语气一本正经，带着点戏谑。

　　苏念安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就是……”

　　就是看不下去她冷场，来给她救场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林屿森看着她娇嗔的模样，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动作温柔。

　　“讲得很好。”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不再是刚才那种客套的鼓励，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许，“比在家里练习的任何一次都要好。苏老师。”

　　这一声“苏老师”，从他口中低沉地唤出，带着一种别样的缱绻和认可，让苏念安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所有的紧张、慌乱、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被他肯定的甜蜜。

　　第一次实习讲课，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而那个坐在教室后排，以独特方式为她稳住阵脚的男人，让她更加确信，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挑战，她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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