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惊魂

　　正德二年，春，河北真定府，小李村。

　　雨是后半夜下起来的。

　　李远听见雨声时，正梦见自己在赶一份农业推广方案的PPT。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屏幕上“亩产千斤”四个字越来越大，最后竟化作实体，迎面砸来——

　　“砰！”

　　他猛地睁眼。

　　不是屏幕，是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正砸在额头上。冰凉。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低矮的茅草屋顶，被雨水浸出深色的水渍；土坯墙裂缝里塞着枯草；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张磨得发亮的旧苇席；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味、淡淡的霉味，还有……牲畜的气味？

　　李远撑起身子，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痛。无数破碎的画面翻涌上来——

　　加班到凌晨三点，心脏骤停的剧痛。

　　黑暗。

　　然后……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十五岁少年，也叫李远（村里人叫他“二傻”），昨天晌午追着家里跑丢的黄牛到了后山坳，牛不知怎的受了惊，一犄角顶在他肚子上，人滚下山坡，脑袋磕在石头上……

　　两个记忆在泥泞的疼痛中搅成一团。

　　“我……穿越了？”李远喃喃，声音嘶哑干涩。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掌宽大，指节粗壮，布满细小的伤痕和老茧，是一双干惯了农活的手，却绝不属于那个常年坐办公室、二十八岁的自己。

　　门外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大夫说，能醒就是造化。可这脑子……”是个苍老的男声，带着浓重的乡音和疲惫。

　　“他爹，远儿就算傻，也是咱儿啊。”女人带着哭腔，“都怪那头瘟牛！卖了吧，看着就心惊！”

　　“卖？春耕就在眼前，没了牛，拿什么犁地？”男人叹气，“再说，牛是里正家的，只是咱家养着，哪能说卖就卖……”

　　李远静静听着，属于“二傻”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这里是明朝，正德年间。他是小李村族长李大栓的小儿子。上面一个哥哥，前年服徭役修河堤，累病死了；一个姐姐，早已嫁到邻村。原身生下来就有些木讷，反应慢，口齿不清，村里人都喊他“二傻”。父母虽疼，却也无奈。

　　家徒四壁，五口人（父母、他、寡嫂、一个五岁的侄子）守着十二亩薄田，旱地多，水田少，去年收成刚够糊口。今年开春就没下过透雨，田里裂了口子，村里老人愁云满面。

　　正想着，吱呀一声，木板门被推开。

　　一个五十岁上下、满脸皱纹、穿着打补丁短褐的汉子端着个粗陶碗进来，身后跟着个同样憔悴的妇人，眼睛红肿。

　　“远儿！你醒了！”妇人扑到炕边，手颤抖着摸他的额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李远张了张嘴，想喊“娘”，却一时发不出声。属于原身的情感混着自己的无措，堵在喉咙里。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努力聚焦，看向眼前的“父母”。

　　李大栓把碗递过来，里面是浑浊的米汤，飘着几粒可怜的米。“喝点，润润。”

　　李远接过，小口喝着。温热粗糙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他一边喝，一边迅速整理思绪：穿越已成事实，首要任务是生存，然后是适应。原身“傻”的身份，或许……是一种掩护。

　　“爹，娘。”他放下碗，声音依旧沙哑，但尽量清晰，“我……没事了。”

　　李大栓和妻子王氏同时一愣，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疑。以前儿子说话，总是磕磕巴巴，眼神躲闪，词不达意。可刚才这句……

　　“远儿，你……”王氏小心翼翼，“认得娘了？”

　　“认得。”李远点头，看向李大栓，“爹，牛……找回来了吗？”

　　“找、找回来了，拴在后院呢。”李大栓声音有些发紧，“你别怕，爹把它拴牢了。”

　　“我不怕。”李远尝试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是我自己没注意。牛……也没错。”

　　这话更让老两口心惊。李大栓凑近些，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光仔细看儿子的眼睛。那眼睛还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可里面的神情……不一样了。没了往日的混沌和畏缩，变得清亮、沉静，甚至有点……他说不上来，像是村后那口深潭的水。

　　“他爹……”王氏抓紧了丈夫的胳膊。

　　李大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他想起昨天请来的游方郎中的话：“磕了头，淤血散了，或许因祸得福，灵窍开了也未可知。”当时只当是安慰，难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大栓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手有些抖，“再歇歇，别急着起来。地里的活儿……有爹。”

　　李远点点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耳边是父母压抑着激动和疑惑的低声交谈，渐远的脚步声，以及窗外连绵的春雨声。

　　他需要时间。

　　一来，彻底融合记忆，搞清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二来，思考如何利用现代知识，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农村活下去，并且活好。三来……要“合理”地变“聪明”。太快太突兀，会惹来麻烦。好在有“被牛撞开窍”这个现成的理由，可以循序渐进。

　　雨渐渐小了。

　　李远在土炕上慢慢活动着手脚，感受着这具年轻却营养不良的身体。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强烈的饥饿感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首先，得解决吃饭问题。

　　根据记忆，家里的存粮撑不到夏收，如果旱情持续……他脑海里闪过那些在农学院学过的抗旱保墒技术、简易水利设计、甚至饥荒年代的可替代食物来源。

　　还有那头牛……

　　李远嘴角微微扯动。某种意义上，这头撞了他的牛，成了他穿越的“接引使者”，也给了他改变命运的第一个借口。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鸡鸣声从远处传来。

　　新的一天，在这个叫做大明的陌生时代，开始了。

　　而他，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傻小子”，将要在这片土地上，走出第一条不一样的轨迹。

　　第一步，就从如何让这碗米汤变得稠一点，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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