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室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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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浸透了的墨,沉沉地压在百工坊的屋脊上。刘一斧在黑暗中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他才猛地惊醒。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冷水,整个脸埋进去。刺骨的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抬起头,水珠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淌。铜盆里晃动的水面映出一张疲惫而苍老的脸,眼袋浮肿,法令纹深得像刀刻。
他盯着水中的倒影,忽然觉得陌生。
这还是那个二十二岁凭一手绝活闯进南昌府匠坊、被老师傅们夸“后生可畏”的刘一斧吗?还是那个三十五岁被宁王府相中、进百工坊时雄心勃勃要光大祖传手艺的刘大匠?
他抬手抹了把脸,水渍在粗布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桌上那枚齿轮。
昏黄的灯光下,那道暗伤的凹陷像一只诡异的眼睛,幽幽地回望着他。
硫磺混焦油……
刘一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他太熟悉这种手法了——不,不是熟悉,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二十年前,南京工部军器局,铸炮坊。
那时他还叫刘铁柱,刚满二十五岁,跟着父亲在铸炮坊做副手。父亲是军器局有名的大匠,尤其擅长铸铜炮,经他手浇铸的“大将军炮”,炮身匀称,膛线光滑,试射时声如雷鸣,却从没炸过膛。
那一年,工部要赶制一批新式佛郎机炮,说是沿海抗倭急用。父亲领了差事,带着十几个匠人没日没夜地干。炮身铸出来了,炮耳铸出来了,可最关键的子铳——那种可以预装弹药、快速更换的后装弹舱——却卡在了铜件的热处理上。
子铳的闭锁机关需要极高的精度,铜件淬火时温度控制稍有不慎,就会变形报废。父亲试了七次,废了二十多个子铳毛坯,急得嘴角起泡。
第八次开炉那天,铸炮坊来了个生面孔。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半旧的绸衫,手里捏着把折扇,脸上总是挂着笑。工部的崔主事陪着他来的,说这是苏州来的“冯先生”,精通金石冶炼之术,特意请来帮忙的。
父亲当时正盯着炉火,没多理会。刘铁柱却注意到,那位冯先生看炉火的眼神,不太一样——那不是匠人看火候的专注,而是一种……估量,像是在盘算什么。
冯先生在铸炮坊待了三天。他话不多,但偶尔开口,总能说到点子上。第三天下午,父亲终于成功淬出第一个合格的子铳闭锁件。崔主事大喜,当晚就在军器局旁的小酒楼摆了一桌。
父亲本来不想去,他嫌应酬耽误功夫。可崔主事亲自来请,说冯先生明日就要回苏州,无论如何得喝一杯。刘铁柱记得,父亲出门前,还特意去看了看刚淬好火、正在自然降温的那批子铳件,用手挨个摸了一遍,确认温度降得均匀,才放心离开。
那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
回来时已是深夜。父亲喝得有些多,走路踉跄,但神志还算清醒。他照例先去铸炮坊转一圈——这是多年的习惯,睡前不看一眼炉火、不摸一遍当天的活计,睡不着。
刘铁柱扶着父亲进了作坊。
油灯点亮的那一刻,父亲酒醒了大半。
工作台上,那批刚淬好火、本该在自然降温的子铳闭锁件,不见了。
“怎么回事?!”父亲的声音都变了调。
刘铁柱也慌了,赶紧四处找。最后在墙角的水槽边找到了——十几个铜件,全都浸在冷水里,表面还冒着细微的气泡。
“谁?!谁干的?!”父亲一把揪住值夜的老匠人。
老匠人睡得迷迷糊糊,说半个时辰前冯先生来过,说是崔主事让他来看看降温情况,还夸父亲手艺好,摸了半天铜件,后来……后来好像端了盆水?
父亲冲到水槽边,捞起一个铜件。
铜件表面已经彻底冷却,摸上去冰凉。可父亲的手却在发抖——刘铁柱看得清楚,父亲的手指在铜件某个特定的位置反复摩挲,脸色越来越白。
“完了……”父亲喃喃道。
第二天,那批子铳闭锁件全部送去精加工。车床车削时,第一个件就出了问题——车刀刚碰到铜件表面某个位置,整个件就“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
裂口整齐得诡异,断面呈暗蓝色,泛着硫磺似的微光。
崔主事大怒,说父亲误了工期,要军法处置。父亲百口莫辩——铜件是他铸的,火是他淬的,夜里作坊只有他和老匠人,老匠人咬定没碰过铜件,那还能有谁?
最后是冯先生“仗义执言”,说或许是淬火后降温不均,内应力导致开裂,虽是大匠疏忽,但也情有可原,不如让大匠戴罪立功,重铸一批。
父亲被革去大匠衔,罚俸半年,限期重铸。
他把自己关在作坊里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刘铁柱推开门,看见父亲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捏着一小块从裂件上刮下来的黑色碎屑,凑在鼻尖闻。
“硫磺……”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还有……焦油。”
刘铁柱愣住:“爹,你说什么?”
父亲抬起血红的眼睛,盯着他:“有人趁铜件刚淬火、还没完全降温时,用硫磺混着热焦油,点在闭锁机关最薄弱的结合处。硫磺腐蚀铜面,焦油封住痕迹,外面看不出来,可里面金属已经脆了……一受力,就裂。”
“是谁……”
“还能是谁?”父亲惨笑,“那个冯先生……他摸铜件的时候,手里藏着东西。”
“那我们去告——”
“告?”父亲打断他,眼神里是刘铁柱从未见过的灰败,“拿什么告?崔主事会信我们,还是信他请来的‘高人’?工部的大人们,是要一批能按时交货的子铳,还是要一个‘推卸责任’的老匠人?”
刘铁柱哑口无言。
父亲慢慢站起身,走到炉子前,盯着里面将熄的炭火:“铁柱,记住今天。有些手艺,不光是手上的功夫,还有……人心里的功夫。”
三个月后,父亲“病故”。
军器局的仵作说是积劳成疾,心血耗尽。可刘铁柱知道,父亲是心死了。一辈子引以为傲的手艺,被人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还背上了“失职”的污名。
他离开南京前,去了一趟崔主事的值房。崔主事正在看一封苏州来的信,见他进来,随手把信纸反扣在桌上,脸上堆起假惺惺的惋惜:“铁柱啊,节哀。你爹的事……唉,也是命。你这手艺也不差,要不要我写封荐书,你去别处——”
“不用了。”刘铁柱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我回南昌。”
转身离开时,他眼角瞥见那封反扣的信纸边缘,露出一个朱红色的印记——像是一枚私章,刻的似乎是个“沈”字。
“砰!”
刘一斧一拳砸在水缸边缘,缸里的水剧烈晃动,溅湿了他的前襟。
二十年了。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这种手法。他以为离开南京、离开军器局那个是非地,就能安安稳稳做个匠人,靠手艺吃饭,不沾那些腌臜事。
可这枚齿轮上的暗伤,像一把锈钝的刀子,硬生生撬开了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硫磺混焦油……位置选在齿面中段、承受剪切力最大的地方……下手的人,不是外行。不,不光是内行,这手法、这心思、这阴狠的劲儿,和二十年前那个冯先生,如出一辙。
刘一斧缓缓走回桌边,重新坐下。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那枚齿轮,指尖又一次抚过那道凹陷。
然后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过筛子。
这枚齿轮从浇铸到入库,经手的人:韩铁火亲自浇铸、粗磨;磨坊的王麻子精磨齿面;库房老王头验收、涂油、装箱;中间还有搬运的杂役、清点的学徒……
谁都有可能。
可谁会这种二十年前在南京军器局出现过的手法?
一个名字,像毒蛇一样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冯三笑。
那个总是笑眯眯、手里总捏着把折扇的冯先生。父亲死后,刘一斧离开南京前,曾托人打听过。有人说他根本不是苏州人,是湖广的;有人说他真名叫冯三笑,专替一些大户人家处理“不方便”的技术难题;还有人说,他和苏州织造沈家,走得特别近。
沈家……
刘一斧猛地睁开眼。
朱清瑶傍晚时说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苏州沈家派了个管事来南昌……开出高价想挖人……”
齿轮入库后,唯一动过三号箱的人,是他自己。他前天去取齿轮,说是木作坊纺车用——那是实话,木作坊真有台老纺车齿轮崩了。可当时库房里除了老王头,还有谁?
他努力回忆。
那天库房光线不太好,老王头在门口对着册子,他在里面开箱取齿轮。箱子打开的瞬间,他似乎瞥见库房最里侧的货架后面,有个影子晃了一下。
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老鼠,或是别的匠人来取东西。
现在想来……
那影子,好像穿着深青色的衣裳?库房里的匠人学徒,多穿灰褐短打,穿深青色绸衫的……
刘一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同一片夜色下,百工坊东厢。
李远也没睡。
他屋里亮着灯,桌上摊着几张纸。一张画的是改良织机的传动简图,齿轮、轴、凸轮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另一张纸上,写着一行字:
皮带刻痕——薄刃(剃刀?修皮刀?)——时机精准。
齿轮暗伤——硫磺 焦油——淬火后点蚀——懂冶金。
共同点:内行,知流程,有备而来。
可能目标:①破坏演示 ②挑拨王府-织造局 ③试探反应 ④?
问号后面是空的。
李远盯着那个问号,手里的炭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点着,留下一个个黑点。
他总觉得,今天这事,目的不止是破坏演示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想毁掉织机,方法多的是——趁夜泼水让木料变形、往齿轮箱里撒砂子、甚至直接放把火。可对方偏偏选了两种需要精准技术和时机的手段。
像是……故意要让人看出来,这是人为的?
为什么?
李远在屋里踱了几步,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晃动。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墙角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月光投在地上,张牙舞爪。
他忽然想起现代商业课上学过的一个概念:投石问路。
扔一块石头到水里,看能激起多大的浪,看水里藏着什么鱼,看岸上的人是什么反应。
今天这场“意外”,也许就是那块石头。
皮带断裂,齿轮卡死——这是第一层浪,直接冲击演示效果。
小火者被牵连、王承恩当众发难——这是第二层浪,试探王府与织造局的关系韧性。
而他李远现场修复、王承恩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是岸上人的反应。对方此刻,恐怕正在暗处观察、分析、调整下一步计划。
李远握紧了窗棂。
他讨厌这种感觉。像在明处走夜路,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
“笃笃。”
极轻的敲门声。
李远心头一紧,转身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李兄,是我。”
是朱清瑶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几乎贴着门缝传来。
李远连忙开门。门外,朱清瑶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她闪身进来,反手带上门。
“郡主怎么来了?”李远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她独自来匠人住的东厢,风险太大。
朱清瑶摘下兜帽,脸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有急事。”
她在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推给李远。
李远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冯三笑在南昌,住百花洲悦来客栈,丙字七号房。与沈管事同进同出。”
“冯三笑?”李远抬起头。
“苏州沈家的供奉。”朱清瑶声音压得很低,“专替沈家处理一些……不方便明面做的事。我爹在江南的眼线,三年前就盯上他了。这人出身湖广匠户,年轻时在南京工部军器局待过,后来不知怎么攀上了沈家。精于冶炼、铸造,尤其擅长……‘做旧’和‘仿伤’。”
“做旧?仿伤?”李远皱眉。
“比如,”朱清瑶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齿轮的简图上,“让一枚新铸的铜件,看起来像是淬火不当、自然开裂。或者让一块好木料,看起来像是遭了虫蛀、受了潮。”
李远心里一震:“齿轮上的暗伤……”
“很可能就是他的手笔。”朱清瑶点头,“我收到这消息后,让人去查了悦来客栈。冯三笑是五天前到的南昌,登记的名目是‘采买湖笔’。但他这五天,除了见过沈管事三次,还单独出去过两次——一次去了城南的铁匠铺聚集区,一次……去了百工坊后街的杂货市。”
李远脑子飞速转动:“他去铁匠铺,可能是打听齿轮铸造的细节。去后街杂货市……硫磺和焦油?”
“杂货市有家‘陈记杂货’,掌柜的姓陈,专卖些炼丹、制香的材料。硫磺、硝石、朱砂、焦油……都有。”朱清瑶从袖中又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粉末,“这是我的人从陈记后院的垃圾堆里找到的,混在炭灰里。闻闻。”
李远捏起一点,凑到鼻尖。
硫磺的刺鼻,焦油的焦苦,混合在一起——和齿轮暗伤里刮出来的粉末,气味一模一样。
“冯三笑前天下午去的陈记,买了一两硫磺、二两焦油,说是要‘补屋顶’。”朱清瑶冷笑,“补屋顶用硫磺?”
李远放下纸包,长长吐出一口气。
线索串起来了。
苏州沈家不想让改良织机成功,派了管事来挖人不成,就动了歪心思。他们请来精通“仿伤”的冯三笑,用二十年前在南京军器局用过的阴毒手法,在齿轮上做手脚。又买通或安插了人手,在皮带上刻痕。
目的呢?
“他们要的不只是破坏演示。”李远缓缓道,“他们要的是……让王府和织造局结下梁子。王承恩带来的人(小火者)被卷进去,王承恩当众发难,王府颜面受损。日后就算织机改良成功,织造局那边也会心存芥蒂,在采购、定品、贡御等环节处处掣肘。到时候,沈家再趁机提出‘合作’——他们提供‘稳定可靠’的织机,王府出名义,利润分成……”
朱清瑶眼神冷了下来:“好算计。”
“还有更毒的。”李远指着桌上那张写满线索的纸,“如果今天我没修好织机,演示彻底失败,王承恩回南京后只需轻描淡写说一句‘宁王府所谓改良,不过如此’,那百工坊这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朝廷拨给王府的匠作经费可能会削减,匠人也会人心浮动。到时候,沈家再来挖人,就容易多了。”
屋里一时沉默。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微微晃动。
半晌,朱清瑶忽然开口:“李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远看向她:“郡主的意思呢?”
“冯三笑不能留。”朱清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但也不能明着动他。他是沈家的人,动了,就等于和沈家撕破脸。苏州沈家在江南织造行当盘踞三代,姻亲故旧遍布朝野,真撕破脸,王府也未必占便宜。”
李远点头:“所以,得让他自己‘走’。”
“怎么走?”
李远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脑子里,一个计划的轮廓渐渐清晰。
“冯三笑这种人,最看重什么?”他转过身,问朱清瑶。
“名声。”朱清瑶几乎不假思索,“他们这种‘供奉’,靠的就是‘没有办不成的事’的名声吃饭。名声坏了,就没人敢用了。”
“那如果……”李远走回桌边,手指在那张写着“硫磺 焦油”的纸上点了点,“他这手‘仿伤’的绝活,被人当众拆穿呢?而且拆穿他的人,不是王府的人,是……被他害过的人?”
朱清瑶眼睛一亮:“你是说……”
“刘一斧的父亲,二十年前死在南京军器局。”李远缓缓道,“死因,就是有人用硫磺焦油,在子铳闭锁件上做了手脚,让他背了黑锅。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冯三笑。”
“你有把握?”
“七八成。”李远道,“刘一斧今天看到齿轮暗伤时的反应,太不对劲。他不仅一眼看出手法,还说‘懂行’。那种语气……不像是推测,倒像是认出来了。”
朱清瑶沉吟片刻:“就算他认出来了,会愿意出面吗?冯三笑背后是沈家,刘一斧只是个匠人,得罪不起。”
“所以不能让他‘出面’。”李远摇头,“得让冯三笑自己‘认’。”
“怎么认?”
李远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住:“郡主,你说冯三笑最得意的是什么?”
“他那手‘仿伤’的绝活。”
“那如果……”李远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冽的笑意,“他这手绝活,被人用一模一样的手法,用在了他自己身上呢?”
朱清瑶怔住,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惊讶,然后是了然,最后竟浮起一丝和李远相似的、带着寒意的笑意。
“李兄,”她轻声道,“你这主意……有点损。”
“对付恶人,正人君子的法子,往往不管用。”李远走到桌边,拿起炭笔,在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我们需要几样东西:一枚新铸的齿轮,一些硫磺和焦油,一个合适的‘见证人’,还有……一场戏。”
他抬起头,看向朱清瑶:“这场戏,得在冯三笑眼皮子底下演,还得演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要‘指点’两句。只要他一开口,就中套了。”
朱清瑶凑过来看纸上的字,越看眼睛越亮。
“这事要快。”她直起身,“冯三笑在南昌不会待太久。沈管事已经定好了回苏州的船,三天后的辰时,从章江门码头发船。”
“三天……”李远算了算时间,“够了。”
“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李远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找个可靠的人,盯住冯三笑,摸清他这三天的行踪规律。第二,在悦来客栈附近,安排一个‘意外’——最好是和匠作、铸造相关的‘意外’,要看起来自然,又能引起冯三笑的兴趣。”
朱清瑶点头:“第一件容易。第二件……我想想。悦来客栈对面是家古董铺子,掌柜的姓吴,专收些铜器、铁器。可以安排人拿一件‘有问题’的铜器去卖,闹出点动静。”
“好。”李远补充,“那件铜器上,得有硫磺焦油做出来的‘暗伤’,手法要和齿轮上的一模一样。”
“然后呢?”
“然后……”李远放下炭笔,“就需要刘一斧出场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百工坊深处那间还亮着灯的厢房——那是刘一斧的住处。
“我去找他谈。”李远说。
“现在?”朱清瑶看了看天色,“太晚了,而且……你有把握说服他?”
李远沉默片刻。
“我没有把握。”他实话实说,“但我得试试。有些事,埋在心里二十年,会烂掉。不如挖出来,晒晒太阳。”
朱清瑶看着他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这个年轻人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坚定。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小李村见他时,他蹲在窑口前,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像烧着的炭。那时她就觉得,这人不一样。
现在,她更确定了。
“李兄,”她轻声说,“小心些。刘一斧……未必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知道。”李远转过身,对她笑了笑,“但有时候,人得赌一把。”
他吹熄了油灯,屋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白。
“我送你出去。”李远拉开房门。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
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还在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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