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回声洞

　　西南边陲，雾隐寨。时间仿佛在这里放缓了流速，又被山间的浓雾彻底黏住。

　　两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沿着几乎被藤蔓和落叶掩盖的伐木道，艰难地爬升到再也无法前进的坡度。陆涛一行人弃车步行，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在本地一名熟悉山情、绝对可靠的护林员向导带领下，钻入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

　　空气湿热粘稠，混合着腐殖土、蕨类植物和某种未知野花的浓烈气息。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滤成暗淡的绿色，脚下是厚厚的、富有弹性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虫鸣、鸟叫、远处隐约的水声，构成一种过于“自然”的背景音，反而衬托出深入骨髓的寂静。

　　沈翊背着装有便携分析仪和通讯中继设备的背包，汗流浃背，眼镜片上也蒙着雾气。他紧紧跟着向导，努力分辨着几乎看不见的“路”。陆涛和老张一前一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特警队员们则分散在队伍两侧和后方，形成松散的警戒圈。

　　“还有多远？”老张压低声音问向导。

　　“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垭口，下到谷底，就是雾隐寨的旧址。回音洞在寨子后面的山壁上。”向导是个五十多岁的黝黑汉子，话不多，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当，“这路几十年没人正经走了，大家小心点，可能有野猪套子，还有……蛇。”

　　提到蛇，几个队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开路棍。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群山环抱的狭小谷地。几十栋依山而建的木结构吊脚楼散布在缓坡上，大多已经腐朽倾颓，爬满了青藤。只有少数几栋还维持着基本形状，但门窗洞开，如同空洞的眼眶。寨子中央有一小片石板空地，一口石井边长满荒草。

　　死寂。连鸟叫声在这里都稀疏了许多。

　　“那就是回音洞。”向导指向谷地最深处，几乎垂直的峭壁底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洞口，像山体裂开的一道黑色伤口。洞口边缘垂挂着墨绿色的藤蔓和苔藓，更深处则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洞口附近的地面，植被明显稀疏，露出灰黑色的岩石。

　　“有近期人活动的痕迹吗？”陆涛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洞口和周围环境。

　　老张和两名队员已经展开队形，小心地接近洞口区域进行侦查。片刻后，老张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洞口外发现新鲜脚印！至少两种鞋底花纹，运动鞋和登山靴。脚印方向显示有人进出。另外，洞口左侧石壁上，有新的摩擦痕迹，像是重物拖拽蹭到的。地上有散落的、非本地植物种类的枯叶，还有……这个。”

　　他递过来一小片黑色的、边缘整齐的塑料片，像是从什么设备外壳上磕碰下来的。

　　沈翊接过，用便携显微镜观察：“是ABS工程塑料，表面有细微的电路板卡槽痕迹。很新。”

　　对方果然来过，而且可能刚走不久，或者……还在里面。

　　“洞内情况未知，可能有陷阱，也可能有残留人员或设备。两人一组，交替掩护，缓慢推进。沈翊，你的设备能探测洞内能量场或异常信号吗？”陆涛下令。

　　“短距离可以。我试试。”沈翊从背包里拿出改进后的场探测仪，对准洞口。仪器屏幕上的读数开始轻微跳动，显示洞口有微弱的、但不同于自然背景的电磁扰动和辐射残留。“有异常信号，很弱，从洞内深处传来。无法判断是设备残留还是仍在运行。”

　　“准备进入。注意呼吸，洞内可能有沼气或其他有害气体。打开头灯和便携照明。”陆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率先向洞口走去。

　　踏入洞口的瞬间，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林间的湿热。头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

　　洞口通道宽阔，但地面崎岖不平，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和滑腻的苔藓。洞壁是深色的石灰岩，湿漉漉地反着光，上面有水流侵蚀的痕迹和古老的钟乳石雏形。空气似乎在这里凝滞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呼吸声和装备摩擦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形成一种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回音——难怪叫“回音洞”。

　　前行约五十米，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并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下，幽深不知去向；另一条较为平缓，蜿蜒伸向侧面。

　　“脚印往哪边？”陆涛问。

　　老张蹲下仔细查看：“两条路都有，但平缓这条路上的更新、更密集，还有拖拽痕迹。”

　　“走这边。注意脚下和头顶。”

　　他们选择了较为平缓的岔路。通道变得更加曲折，洞顶时高时低。沈翊手中的探测仪读数在缓慢增强。

　　“信号在变强。方向没错。”

　　又前行了近百米，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洞厅。洞厅大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顶部很高，隐没在黑暗中。洞厅中央，赫然矗立着几个深色的、方方正正的人造物体——是设备箱和发电机！旁边散落着一些缆线和工具。

　　“有人！”一名特警队员低喝，枪口指向洞厅角落的阴影。

　　头灯光柱集中过去。角落靠着洞壁，坐着两个人，穿着灰色的工装，戴着头盔，一动不动。

　　“不许动！警察！”老张厉声喝道。

　　那两人毫无反应。

　　陆涛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小心地持枪靠近。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两人双眼紧闭，脸色在头灯下显得异常苍白，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呼吸！”队员探了探鼻息和颈动脉，惊道。

　　“检查生命体征和环境！”陆涛快步上前。

　　经过初步检查，两人已经死亡，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估计不超过两小时。体表无明显外伤，但口鼻处有少量干涸的白色泡沫，症状与之前发现的谢宝华和某些“受体”中毒情况相似。他们身旁，各有一个倾倒的水壶和吃了一半的压缩干粮包装。

　　“是留守人员？被灭口了？”沈翊看着尸体，声音发紧。

　　“更像是……没来得及撤走，或者被故意留下‘处理’后续，然后被远程或定时释放的毒剂灭口。”陆涛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周围的物品。他在其中一人紧握的手中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类似遥控器的装置，按钮已被按下。

　　“自毁或毒气释放触发器？”老张猜测。

　　陆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洞厅另一侧吸引。那里，洞壁被人工开凿出了一个更为规整的凹陷，里面安装着一套复杂的设备：多个金属机柜、闪烁着指示灯的控制器、粗大的线缆连接着一个嵌入岩壁的、直径约一米的、表面布满精密纹路的金属圆盘。圆盘中心，是一个蜂窝状的网格，此刻黯淡无光。

　　“这就是……‘主谐振腔’？”沈翊走过去，探测仪读数在这里达到了峰值。他尝试操作控制器，屏幕一片漆黑，显然已被断电或破坏。

　　“看这里！”一名队员在机柜后面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型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台被砸烂的笔记本电脑，但旁边散落着一些纸质文件。他小心地收集起来。

　　陆涛也走到金属圆盘前，用手触摸。金属冰冷，纹路细腻。他注意到圆盘边缘与岩壁的接合处，有新鲜的、高温切割或熔断的痕迹。圆盘本身似乎也被暴力拆卸过，但只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他们试图拆走核心部件，但时间不够，或者遇到了什么阻碍，只破坏了控制系统，没来得及完全拆走圆盘。”陆涛分析，“这两个人，可能是负责最后销毁和拆除的技术员，任务完成后被灭口。”

　　沈翊快速翻阅着收集到的纸质文件，大多是操作日志、设备参数记录，以及一些手绘的电路图。突然，他抽出一张相对干净的打印纸，上面是一个复杂的结构剖面图，标注着英文和数字。

　　“这是……这个谐振腔的全结构图！”沈翊声音激动，“看标注，它被称为‘Ψ-核心谐振单元原型机-Alpha’。设计目的是‘产生并稳定ψ频段全局协调场，为分布式神经感知/调制网络提供相位基准与能量锚点’。”

　　他指着图纸上的几个关键部分：“这里，能量来源除了外部供电，还标注了‘连接至地下原生Type-X晶体矿脉节点，利用天然谐振放大效应’。这里，输出部分，除了这个圆盘主发射面，还有多个‘次级耦合接口’，图纸上标注这些接口通过‘地下预留波导管’与外部其他节点相连……波导管？难道他们在这片山区地下，还预先埋设了传输线路？”

　　这个发现令人震惊。如果真有预设的地下波导管网络，那么“棱镜”在这里的布局之深、投资之大，远超想象。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实验点，而可能是一个投入运行多年的、小规模的区域性“神经场”测试基地！

　　“能找到这些‘次级耦合接口’或者‘波导管’的出口位置吗？”陆涛立刻问。

　　“图纸上只有大致方向指示……”沈翊仔细查看，“指向……东南、西北、还有……正下方？”

　　正下方？难道下面还有一层？

　　“搜索这个洞厅，找找有没有向下的通道或者隐蔽入口！”陆涛命令。

　　队员们立刻分散搜索。很快，在洞厅最深处，一堆看似随意堆放的石块后面，发现了一个向下的、人工开凿的阶梯入口，仅容一人通过。阶梯陡峭，深入黑暗。

　　“探测仪显示，下面的信号更强烈！”沈翊将仪器对准入口。

　　陆涛和老张对视一眼。

　　“我带队下去。老张，你带一半人守在这里，建立通讯中继，保持警戒。沈翊，你跟我下去。”陆涛做出决定。

　　留下必要的守卫，陆涛带着沈翊和四名特警队员，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

　　阶梯盘旋而下，深度超乎想象。空气越来越潮湿闷热，能听到隐约的流水声。大约下降了三十米，阶梯尽头，又是一个稍小的洞室。

　　这个洞室显然经过更彻底的人工改造。地面平整，墙壁加固，装有简易的照明灯具（已熄灭）。洞室中央，是一个类似中央控制台的设备群，同样被破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室一侧的岩壁上，并排镶嵌着三个较小的、与上方主圆盘类似但结构更简单的金属面板，面板上连接着粗大的、包裹着银色屏蔽层的线缆，线缆直接没入岩石深处。

　　而洞室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空箱子，箱子里衬着黑色的缓冲海绵，形状恰好能放下类似“培养舱”那样的装置。

　　“这里……是‘次级耦合接口’室，也可能是‘种子’或‘模块’的临时连接测试点。”沈翊环顾四周，“他们撤离时，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活体’样本和设备，只破坏了固定设施。”

　　陆涛走到那些没入岩壁的线缆前，用手摸了摸。线缆冰冷坚硬。他尝试轻轻拉动，纹丝不动，显然在岩石内部埋设得很深。

　　“波导管……难道就是通过这些线缆，将‘协调场’信号传输到其他地方？”沈翊猜测。

　　就在这时，一名队员在控制台残骸下，发现了一个半烧焦的硬皮笔记本。笔记本大部分页面被焚毁，但中间有几页因折叠而幸免。

　　陆涛小心地翻开。残留的页面上，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一些观测数据和简短的注释：

　　【日期：约三周前】ψ-核心谐振单元输出稳定性测试，相位同步率98.7%。次级节点（编号LS-08， LS-11， LS-14）反馈信号清晰。‘土壤’准备就绪。‘播种’窗口期预估：15-20天后。待‘主人’最终指令。】

　　【日期：约十天前】‘园丁’失联。‘γ花园’、‘δ温室’异常。启动应急协议。‘播种’计划暂缓。优先‘消杀’与‘移植’。】

　　【日期：约五天前】‘根系’（ψ-核心）自检完成。‘波导管’网络状态良好。‘移植’目的地：‘新苗圃’坐标已接收。启动物理拆卸程序。】

　　【最后一行，字迹极其凌乱，仿佛仓促写下】‘他们找到这里了。来不及了。执行最终净化程序。愿‘主人’的意志……’ 后面被烧毁。

　　笔记证实了他们的推测：这里确实是“ψ根系”的核心，一个运行中的区域性测试网络。“播种”计划因他们的调查而被打断，迫使对方启动“消杀”和“移植”。而“新苗圃”，就是“移植”的目的地。

　　“坐标！‘新苗圃’的坐标！”沈翊急切地看向最后被烧毁的部分，但只剩下焦黑的边缘。

　　陆涛合上笔记本，面色凝重。他们来晚了一步，核心设备被破坏，人员被灭口，关键数据被销毁或带走。但他们也确认了“ψ根系”的存在和大致运作模式，获得了部分残存证据，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对方有一个明确的“移植”目的地，虽然坐标未知。

　　洞室内的空气似乎更加凝重了。流水声在岩石深处隐约回荡。

　　“收集所有残留证据，尤其是那些线缆的样本和岩壁结构样本。彻底检查这个洞室，不要遗漏任何细节。”陆涛命令道，“然后，我们撤出去。”

　　他们终究没有完全阻止“移植”，但也没有让对手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场在深山古洞中的追逐，留下了未尽的线索和更多的谜团。

　　“新苗圃”在哪里？被移植走的“ψ根系”核心部件和那些“种子”，将会在何处重新扎根、生长？

　　回音洞的深处，只留下破坏的痕迹和死亡的寂静，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第一阶段的地面战争已经结束，而更深、更广的第二阶段阴影，正在未知的“新苗圃”中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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