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寂静的偏斜

　　重症监护室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界不同。滴答声被无限拉长，每一次监护仪跳动的间隔都像是一次审判前的屏息。但就在这片近乎凝固的寂静里，一个微小的、反常的“偏斜”发生了。

　　毒素浓度那无法解释的短暂下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

　　技术隔间里，所有屏幕都被切换到了对那段“扰动”信号的深度分析界面。频谱图、波形分解、能量密度分布……各种专业视图令人眼花缭乱。

　　“聚焦在与沈老师模拟脉冲相似的那段频率上，”陆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剥离所有可能的环境噪声和加密载波，我要看最核心的振荡模式。”

　　技术组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代码行飞速滚动。几分钟后，一段被高度净化、放大的基础波形呈现在主屏幕上。它并不规则，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近乎分形的震荡衰减图案，在某些特定频点上，有着极其尖锐的能量峰。

　　“这……这不像是标准的通信或探测信号。”一位专攻信号处理的老技术员扶了扶眼镜，凑近屏幕，眼神里充满疑惑，“更像是一种……主动释放的、具有特定频谱特征的共振脉冲。看这几个尖峰，它们的频率间隔和衰减系数，符合某种非线性谐振模型的参数。”

　　“共振脉冲？针对什么的共振？”陆涛追问。

　　“无法确定目标。但如果沈老师的猜想成立，这种脉冲可能是为了与某种具有特定‘频率响应’的物质或系统产生耦合……”老技术员说着，突然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之前从“河道工”血液毒素中分析出的合成蛋白质分子结构模拟图的一部分，“等等……我把这个蛋白质的某些假设性振动模态频率算出来对比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机器散热的风鸣。片刻后，老技术员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着屏幕上两个叠加的频谱图——一个是解析出的扰动信号尖峰，另一个是计算出的毒素蛋白质某个亚结构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高频振动特征频率范围。

　　两者在三个点上，出现了高度重合。

　　“这只是理论计算！蛋白质在体液环境中的实际振动极其复杂，几乎不可能被这样简单地远程影响！”老技术员自己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这太玄了。”

　　“但如果影响它的不是‘力’，而是‘信息’呢？”沈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屏幕前，目光紧紧锁住那重合的区域，“如果这种‘能量编码’真的存在，并且能够像一把钥匙一样，插入某些特定分子结构的‘锁孔’，改变其构象或活性……那么，一个设计好的共振脉冲，或许就能像拨动音叉一样，让另一个具有相同‘音高’的分子结构发生微妙的‘颤动’，从而暂时干扰其功能。”

　　他转向陆涛，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们之前伪造信号里的‘噪声脉冲’，是无意中模拟了这种‘钥匙’的一部分。对方反向探测时，可能携带了更完整、更强的‘钥匙’。而正是这把‘钥匙’，在尝试‘开锁’（验证信号真伪）的过程中，意外地‘碰’到了‘河道工’体内那些被同样‘锁’锁住的毒素蛋白质，导致了短暂的活性抑制。”

　　这个解释听起来更像科幻小说，但在缺乏其他合理解释的当下，它却成了唯一能将碎片拼凑起来的图案。

　　“也就是说，这种‘能量编码’，可能是连接尊者沙盘、Type-X矿石、以及这种生物毒素的……底层技术语言？”陆涛消化着这个惊人的可能性。

　　“一种我们尚未理解，但已被某些人部分掌握和应用的‘语言’。”沈翊补充道，语气沉重，“用来引导能量、改造物质、甚至……编程生命过程。”

　　病房方向传来消息：“毒素浓度下降趋势停止了，稳定在比峰值低约百分之二的水平。生命体征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未见明显好转。那个‘窗口’还在，但非常脆弱。”

　　百分之二。杯水车薪，但却是黑暗中的第一缕裂缝。

　　“如果我们能掌握更多这种‘钥匙’的信息，甚至掌握‘编码’的规律，有没有可能……设计出更有效的‘干扰脉冲’，或者直接‘关闭’那个植入物？”陆涛看向技术组和沈翊。

　　“理论上有可能性，但……”技术组长面露难色，“我们目前只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片段，对方的完整‘密码本’、发射方式、能量源，我们一无所知。这就像只听到一个陌生语言的几个音节，就想学会整个语言并用来对话。”

　　“那就从这几个‘音节’开始学。”陆涛斩钉截铁，“逆向工程这个脉冲的所有参数。同时，老张那边对‘长青生物’的监控必须加快！如果梁文焕真在那里，他很可能就是‘钥匙’的铸造者之一！”

　　他话音刚落，老张的加密通讯就接了进来，声音带着急促：“陆队！长青生物孵化园有动静！半小时前，一辆没有任何企业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驶入园区，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我们调取了沿途模糊的交通摄像，车内副驾驶位的人，与梁文焕的体型和侧脸轮廓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八十！”

　　“能看清车内情况吗？有没有特殊设备？”

　　“车窗贴膜很深，看不清内部。但货车进入地库前，我们的远程热成像侦测到车厢内有集中热源，排列整齐，像是……某种仪器机柜在运行。”

　　“继续监视，不要暴露。重点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和车辆信息，尤其是运送物品的细节。”陆涛命令道，随后转向沈翊和技术组，“听到了吗？那边可能就是源头。我们在这里分析的‘音节’，很可能正从那个地库里发出完整的‘乐章’。”

　　时间，在多重线索的并进中继续流逝。病房里的生命在百分之二的“偏斜”中艰难维持；技术组在尝试破译“寂静的语言”；千里之外的监视网在无声收紧。

　　陆涛走到窗边，天色已经蒙蒙亮，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灯火与暗河，余烬与新局，所有的线索仿佛都在朝着某个尚未显露的核心汇聚。而那核心，似乎就藏在这种超越常规认知的“能量编码”背后。

　　“通知周教授，”陆涛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遍指挥中心，“维持现有治疗方案，但准备好应对任何可能因我们后续‘实验’而引发的生命体征突变。技术组，我要你们在四小时内，尽一切可能，从那个脉冲里提取出可模拟、可控制发射的参数模板，哪怕只是最简陋的‘音叉’。”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路，已经踩出来了。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是雷，但也可能是光。”

　　寂静被打破，偏斜已成方向。在生与死、已知与未知的狭窄通道里，追击者被迫踏入了一片全新的、充满诡异规则的战场。

　　未竟之局的终盘，似乎隐约传来落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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