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暗中的心跳

　　技术隔间成了临时的手术室，只不过手术刀是代码，麻醉剂是算法，而病患是一段来自深渊的诡异频率。主屏幕上，那段被剥离出来的“扰动”脉冲波形，被各种颜色和辅助线标注得密密麻麻，像一张精密电路图，又像某种古老宗教的符文。

　　“频率稳定性极低，存在多重谐波和次谐波调制，核心震荡并非单一正弦波，更像是……多个衰减速率不同的谐振子被强行耦合在一起。”老技术员指着频谱图上那些相互嵌套、又随时间变化的尖峰，语气带着困惑与着迷，“这在人造信号里极其罕见。自然界里，某些晶体在特定能量冲击下的弛豫震荡，或者……复杂生物系统在应激时产生的集体电生理活动，会有类似特征。”

　　“生物电活动？”沈翊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只是类比。它的能量级别和精准度远超任何已知生物电信号。但那种‘有机感’，那种不完美却又遵循某种内在逻辑的震荡模式……很特别。”老技术员调出另一组模拟结果，“我们尝试用几种非线性方程组去拟合它，最接近的是一个描述‘受迫混沌系统在临界点附近行为’的简化模型。”

　　“临界点……”沈翊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投向病房方向。生与死的临界点。

　　陆涛没有参与技术细节的讨论，他站在稍远处，目光在技术屏幕、病房玻璃以及连接远方“长青生物”监控画面的分屏之间快速移动。他的大脑像一台多核处理器，同时处理着几条战线传来的信息碎片，试图拼出那个隐藏幕后的“老板”和“清道夫”的下一步棋。

　　“报告！”一位年轻技术员突然举手，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我们尝试用提取出的核心频率参数，反向驱动实验室的一台高精度波形发生器，模拟了一个极度简化、能量强度只有原信号百万分之一的测试脉冲。然后……然后用它对培养皿里残留的、从‘河道工’血液样本中分离提纯的微量毒素蛋白质溶液进行了照射。”

　　“结果呢？”陆涛立刻走近。

　　“显微镜下观察和快速生化检测显示……”年轻技术员咽了口唾沫，“毒素蛋白质的荧光标记活性……出现了大约百分之零点三的暂时性减弱！照射停止后约十五分钟，活性缓慢恢复。重复实验三次，效果一致！”

　　百分之零点三！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严格的对照实验下，这微小的波动具有统计学意义。它证明了一点：这种特定频率的脉冲，确实能对那种人工合成的毒素蛋白质产生直接的、可观测的干扰作用！

　　沈翊的猜想，第一次得到了实验室数据的微弱支撑。

　　隔间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这个结果，意味着他们可能真的摸到了一种闻所未闻的技术门径。

　　“立刻把全部实验参数、波形数据打包，发送给国内最好的生物物理和合成生物学实验室，请求紧急协助分析和复现实验。”陆涛迅速下令，“同时，技术组，以这个简化脉冲为基础，结合原信号的其他调制特征，开始构建能量更强、可能更有效的‘干扰脉冲’模型。记住，安全第一，任何模型必须先通过多层级的虚拟模拟和离体毒素测试，绝不允许直接用于活体！”

　　“明白！”

　　希望的火苗被点燃，但所有人都清楚，要把它变成足以对抗“河道工”体内那致命程序的“灭火器”，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而且，这火苗本身，可能也燃烧着未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老张的通讯再次切入，这次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陆队，长青生物地库那辆货车有情况！它在地库停留了四十七分钟后，刚刚驶出。我们的人用改装过的、能捕捉特殊电磁频段的设备在远处做了被动扫描……货车驶离时，检测到一次极其短暂但强度很高的、频谱特征很复杂的电磁辐射爆发！持续时间不到0.1秒，然后就消失了，货车也恢复了正常电磁静默。”

　　电磁辐射爆发？频谱复杂？

　　陆涛和沈翊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技术组正在研究的那段“扰动”脉冲。

　　“能获取到辐射的详细频谱数据吗？哪怕只有片段！”陆涛追问。

　　“太短暂了，设备只捕捉到大概的强度轮廓和几个突出的频率点，详细数据正在回传。”老张回答，“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种辐射不像任何常见的工业或通信设备泄漏。而且，货车驶离后，我们监听到园区内某个加密的内部通讯频道有简短对话，关键词提到了‘样本送出’、‘场强稳定’和……‘老码头验收’。”

　　老码头！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当前集中在实验室和技术上的紧绷气氛。陆涛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码头？他们还在用那条线？不是已经暴露了吗？”旁边有人脱口而出。

　　“不是原先的7号节点。”沈翊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杜老板笔记里提到过‘老码头节点暂缓’。但‘暂缓’不等于废弃。如果‘长青生物’真的是‘清道夫’团队的相关据点，那么‘老码头’很可能有他们另一处不为人知的、更隐蔽的设施，用于处理‘特殊货物’——比如，需要特定‘场强’环境保存或运输的‘样本’。”

　　样本？什么样的样本，需要用到可能源自那种诡异“能量编码”技术的“场强”来稳定？

　　陆涛感到后背一阵寒意。对手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延伸得更广，也更深入城市的肌理。“老码头”那片被遗忘的废弃区域，很可能在黑暗中被改造成了某种前沿且危险的试验场或中转站。

　　“老张，立刻分出一组人，秘密排查老码头区域，尤其是那些深入地下、结构坚固、有独立供电可能的老旧防空洞、储油罐或者废弃工厂地下室。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武装，更可能有我们不了解的技术防护手段。”陆涛快速部署，“这边，技术组加快干扰脉冲模型的构建。医疗组，准备应对可能因我们后续测试而引发的风险。”

　　命令一条条发出，整个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陆涛的心却沉了下去。他们刚刚在一条战线上看到微弱的曙光，另一条更隐蔽、更危险的战线就猛然展开。

　　病房里，“河道工”的生命体征曲线依旧在危险的低谷徘徊，那百分之二的“偏斜”带来的喘息正在被时间一点点蚕食。技术隔间里，对“能量编码”的破译刚刚起步，远未成熟。而城市另一端，“老码头”的阴影下，可能正进行着更不为人知的交易或实验。

　　黑暗中的心跳，不止一处。那源于未知能量的搏动，正通过矿石、毒素、信号，乃至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角落，传递着令人不安的节奏。

　　未竟之局的棋盘，再次扩大。执棋者的影子，在多重迷雾之后，若隐若现。陆涛知道，他们必须更快，必须在对方完成下一个“样本”的输送或实验之前，找到那个真正能打破僵局的“共振点”。

　　时间，在寂静的病房、闪烁的屏幕和远方废弃码头的阴影中，同步流逝。而决定性的碰撞，似乎正在无法预知的某个交汇点上，加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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