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码头低语

　　老码头，子夜零点三十七分。

　　废弃的第七泊位区域浸泡在咸湿的黑暗里，远处港口作业区的零星灯光到这里已被吞噬殆尽，只剩下月光在生锈的龙门吊和破碎的水泥路面投下青灰色的、支离破碎的影子。风从江面刮来，穿过空荡的仓库骨架，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掩盖了大部分细微的声响。

　　陆涛小组的两辆车停在两条街以外一处废弃修理厂的阴影里。六人下车，换上与环境色接近的深灰工装，检查装备：夜视仪、热成像单目镜、手持式频谱分析仪、高灵敏度声波振动探测器，以及必要的自卫武器和加密通讯器。

　　“A组，跟我沿西侧围墙渗透，目标区域是3号旧筒仓和相连的转运泵房。B组，从东侧废料堆场切入，侦查5号泊位后方那片半地下的废弃维修车间。保持频道清洁，非紧急情况使用震动提示。每十分钟简短安全确认。行动。”陆涛的声音在骨传导耳机里清晰而低沉。

　　六人如同水滴渗入沙地，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废墟的剪影中。

　　陆涛带着两名队员，沿着一段几乎被野草淹没的破损围墙移动。夜视仪里，世界是一片单调的绿。频谱仪屏幕上的基线平稳，只捕捉到远处民用无线电的微弱杂波。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烂木材和化工残留物的混合气味。

　　3号旧筒仓是一座红砖圆塔，早已没了顶盖，像一支指向夜空的巨大烟囱。他们靠近时，手持热成像仪上出现了模糊的、不规则的暖色块——是野猫，或者更小的啮齿动物在砖缝里筑巢。没有人类尺寸的热源。

　　筒仓侧面有一扇锈死的铁门。一名队员用微型光纤窥镜从门缝探入，画面传到陆涛手中的小平板上。里面堆满瓦砾和废弃物，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

　　“A组，目标一干净。”陆涛低语。

　　“B组报告，5号维修车间外观无异样，大门锁死，未见监控设备。准备尝试从侧面通风口进行窥探。”B组组长传来讯息。

　　陆涛回复收到，带队转向旁边的转运泵房。泵房是低矮的混凝土建筑，门半敞着，里面黑洞洞的。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的前一刻，陆涛腰间挂着的、一直静默的微型振动探测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密集的震动提示。

　　他立刻抬手，握拳，身后两名队员瞬间止步，屏息。

　　震动不是来自脚下，而是……空气中？他看向手里的频谱分析仪，屏幕上的基线依然平稳。不对。他迅速切换探测模式，将灵敏度调到最高，并聚焦在次声波和极低频段。

　　屏幕上，几条几乎贴着底线的波形，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规律性的扰动。不是持续的，而是像心跳一样，每隔大约十五到二十秒，就出现一次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冲式起伏，频率集中在10赫兹以下，那是人耳几乎无法直接感知的范围。

　　“有情况。”陆涛用气声说，同时指了指仪器屏幕，示意队员看。他关闭了所有会主动发射信号的设备，包括夜视仪，只保留被动接收的振动探测和修改后的频谱分析。三人退到泵房门侧的阴影里，最大限度地减少自身信号特征。

　　陆涛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闭上眼睛，排除风声干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触觉和那微弱的震动感知上。

　　来了。又一次。墙壁内部，或者说地下，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重型机械极慢速运转基础部件时产生的低频震颤。它与振动探测器捕捉到的空气脉动完全同步。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远处港口作业传来的——距离和衰减模式对不上。

　　“地下有东西在周期性运转，功率很低，但很可能有良好的隔振和屏蔽措施，我们只能捕捉到泄露的极小部分。”陆涛在加密频道里低声通报，“B组，你们那边注意类似迹象，尤其是地面或墙壁传导的极低频振动。”

　　“B组明白。正在尝试接入通风口，内部有微弱空气流动，温度略高于外部环境约1.5摄氏度。”B组回复。

　　泵房内部比外面更黑。陆涛示意一名队员守住门口，自己带着另一人，借助高亮度冷光手电的瞬间闪烁（每次不超过0.1秒）来快速记忆内部布局。里面堆积着破烂的传送带架子、腐朽的木箱，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然而，在泵房最深处，靠近后墙的地面上，灰尘的分布出现了不自然的断层——一片大约一米见方的区域，灰尘明显稀薄，且有几道平行的、非常轻微的拖擦痕迹，指向墙壁。

　　墙壁本身是粗糙的混凝土，看上去没有任何门或机关的迹象。但陆涛注意到，靠近地面的墙角，有一截裸露的、早已废弃不用的蒸汽管道阀门口，锈蚀的程度与周围墙壁略有差异，仿佛……被动过。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示意队员用高灵敏度麦克风，贴近那片地面和墙壁，进行长时间监听。

　　耳机里，先是一片沙沙的噪声，然后，在风声的间隙，他们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非常非常微弱，像是电流通过老旧变压器的嗡鸣，又像是某种流体在管道中低速循环的汩汩声。同样具有周期性，与之前探测到的振动频率吻合。

　　“发现疑似隐蔽入口或通道，位置A-1，发现周期性低频运转声及热异常，未发现守卫或电子监控迹象。建议B组向A-1区域靠拢，进行交叉掩护和更全面监测。”陆涛汇报。

　　“指挥中心收到。”沈翊的声音从医院那边传来，背景里有轻微的键盘声，“数据已记录。现场人员请注意，任何周期性信号都可能存在监控盲区或扫描间隔，行动务必谨慎。”

　　就在B组两名队员开始向泵房方向谨慎移动时，陆涛手中修改设置的频谱仪，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在某个极高频段（远超常规通讯频段），出现了一个持续时间不足0.05秒的尖锐脉冲信号，随即消失。

　　“检测到瞬时高频脉冲信号，特征不明。”陆涛立刻报告，同时心跳微微加速。这不像通讯信号，更像是一种……主动扫描或探测信号的反馈？或者是某种设备之间的溢出？

　　几乎在脉冲信号消失的同时，泵房深处那面墙壁内部传来的嗡鸣声，似乎极其轻微地……加快了一丝频率，然后又恢复原状。

　　“目标可能有被动探测系统，对特定频段的异常辐射敏感。”沈翊的声音带着警醒，“陆涛，建议你们逐步后撤至完全被动观察距离，记录信号变化模式，等待进一步分析。不要触发可能存在的非传统安防机制。”

　　陆涛吸了口气，压下亲自上前探查的冲动。沈翊的判断是对的，面对这种未知的技术环境，莽撞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

　　“A组、B组，执行第二阶段观察预案。退至D-3和D-5预设观测点，架设远程被动监听和振动传感设备，持续监测目标区域信号及环境参数变化。动作轻缓。”他下达了指令。

　　队员们开始有序后撤，如同潮水悄然退去，没有留下丝毫来过的痕迹。远程观测设备被悄无声息地布置在最佳位置，开始持续收集数据。

　　老码头的夜，重归表面的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那周期性的低沉嗡鸣，和偶尔一闪而逝的不可见脉冲，仿佛黑暗巨兽沉睡中的心跳与梦呓，正被一群悄然靠近的猎人，用最精密的听诊器悄悄聆听。

　　医院里，沈翊看着同步传回的振动波形和那个瞬态高频脉冲的捕捉数据，眉头紧锁。这与他正在构建的“能量编码”指令模型中的数据特征，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性——不是形状的相同，而是那种“有机的”、“非标准的”、“带有目的性的脉冲”的内在感觉。

　　另一边，边境监控点，老张也发来了新的信息：“长青生物‘低温库’外部排风口，夜间排放气体温度再次出现小幅异常升高，伴随的电磁噪声频谱中，新增了一个与你们在老码头捕捉到的瞬态高频脉冲频率点相近的成分。虽然强度极弱，但特征吻合度很高。”

　　三条线，三个地点，出现了同一种“指纹”。

　　陆涛潜伏在废弃修理厂的阴影里，看着远处月光下老码头沉默的轮廓。低语已被听见，心跳已被记录。黑暗巨兽的一鳞半爪，终于从深水中隐约浮现。

　　狩猎，进入了新的阶段。而他们此刻要做的，不是惊动它，而是耐心地，描绘出它完整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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