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皮肤之下

　　泵房内部的黑暗似乎比外面更浓稠，仿佛有实质的重量。陆涛和队员代号“灰雀”的侦查员，像两条融入静水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他们关闭了所有光源，依赖进来前瞬间记忆的布局和指尖对空气流动、地面质感的细微辨别来移动。

　　低频嗡鸣在这里变得清晰可辨，不再是隔着泥土和混凝土的模糊震动，而是从脚下深处传来的、带着某种沉闷韵律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灰尘和霉菌，更像是某种绝缘材料受热后挥发的化学气息，混合着极其微弱的臭氧味。

　　“灰雀”在门口内侧阴影处蹲下，架设起一个巴掌大的全向声音采集器，开始记录内部完整的声学环境。陆涛则借助头盔上集成的被动红外感应器（不发射红外线，只接收环境热辐射），缓慢扫视整个空间。

　　感应器画面是单调的深浅蓝色，代表温度差异极小。只有地面那片灰尘稀薄的区域和那截异常的蒸汽阀门，显示出极其微弱但高于周围的热残留——仿佛不久前有过热量散失，或者下面有持续的、被良好隔离的热源。

　　陆涛移动到那面墙壁前，跪下，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薄如蝉翼的透明薄膜传感器。他小心翼翼地将薄膜贴在墙壁表面，覆盖住蒸汽阀门周围的区域。薄膜内嵌的纳米级应变片和热电偶阵列，开始以极高分辨率感知墙壁的微观形变和温度梯度。

　　数据通过有线方式（避免无线信号）传到“灰雀”手中的终端。屏幕上，墙壁的“生命体征”开始显现：以蒸汽阀门为中心，半径约半米的区域内，存在着极其细微但规律的周期性形变，振幅在微米级别，与地下传来的嗡鸣频率完全同步。同时，该区域的温度梯度也呈现异常，内部温度似乎略高于周围墙体，热量传导模式不符合普通混凝土结构。

　　这面墙，或者说墙后的东西，在“呼吸”。

　　“结构存在周期性应力变化，内部有热源。墙体可能是伪装或隔离层。”陆涛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灰雀”说。

　　“灰雀”点头，指了指终端屏幕上另一个窗口。那是全向声音采集器分析出的声场分布图。除了来自地下的主体嗡鸣，他们还捕捉到墙壁内部传来的、更复杂的多重回声和极高频的、几乎被掩盖的“嘶嘶”声，像是气体或液体在极细管道中流动。

　　“内部有复杂空腔和流体循环系统。”“灰雀”在加密平板电脑上快速输入。

　　陆涛收回薄膜传感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示意“灰雀”继续采集数据，自己则开始仔细检查地面那片灰尘异常的区域。他戴上特制的放大目镜，俯身几乎贴到地面。

　　在冷光的辅助下，灰尘的分布、颗粒的朝向、细微的划痕都清晰起来。拖擦痕迹非常新，最多不超过48小时，痕迹边缘锐利，显示被拖动物体的底部平整坚硬。痕迹汇聚向墙壁底部，但在距离墙壁约十厘米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仿佛物体被直接“吸”进了墙里，或者……地面本身打开了。

　　陆涛的目光聚焦在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水泥地面上。他再次取出工具，这次是一根细如发丝、顶端带有微型光学镜头和触觉反馈的探针。他谨慎地将探针尖端插入一条最明显的拖擦痕迹末端与墙壁之间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探针反馈回来的触觉信号显示，缝隙向下延伸的深度超过探针长度（二十厘米），内壁光滑，材质似乎不是混凝土，而是某种金属或复合材料。光学镜头传回的画面一片漆黑，但有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反光——是液体反光？还是金属表面的光泽？

　　就在他准备调整探针角度，试图窥探更多时，“灰雀”突然用预定的、代表“警觉”的指节轻叩声，敲了敲自己的头盔。

　　陆涛瞬间收回探针，蜷身滚入旁边一个废弃的铁架柜阴影中。“灰雀”也无声地隐入另一堆杂物后。

　　泵房外，风声似乎停了一瞬。然后，一种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从泵房门外传来。那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多足节肢动物在粗糙地面爬行的声音，但更规律，更轻。

　　陆涛和“灰雀”的呼吸几乎停止，被动红外感应器和声音采集器全力运转。

　　一个轮廓，出现在泵房门口。

　　不是人。

　　那是一个大约家用垃圾桶大小、呈扁圆碟形的装置，通体哑光黑色，底部有至少六条可灵活转动的细肢，移动时几乎无声。碟形身体上部有一个缓慢旋转的半球形结构，上面分布着多个不同波段的传感器镜头，此刻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点。

　　是自动巡逻或侦查机器人！

　　机器人停在门口，半球体旋转着，不同传感器对着泵房内部进行扫描。陆涛能看到自己藏身的铁架柜边缘，被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激光测距线扫过，又被某种声波成像的波纹覆盖。他和“灰雀”的体温被很好的隔绝在阴影和杂物后，身上穿戴的特殊材料也极大降低了红外特征。

　　机器人扫描了大约二十秒，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但它没有离开，而是缓缓爬进泵房，沿着一条似乎是预设的路径开始移动，六条细肢精准地避开了地上的杂物。它最终停在了陆涛刚才探查的那片地面异常区域前，半球体低垂，伸出一根极细的机械臂，末端是一个多功能的探测头，贴近地面，似乎在读取什么数据。

　　陆涛和“灰雀”在阴影中一动不动，连心跳都似乎放缓了。这个机器人的出现，证实了此地绝非普通的废弃设施。其技术水准远超一般的民用或工业安保机器人。

　　机器人停留了约一分钟，探测头收回。它似乎确认了地面“锁闭状态正常”，然后转身，沿着原路缓缓爬出泵房，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又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再无任何动静后，陆涛和“灰雀”才从藏身处出来，迅速汇合。

　　“非标准自主巡逻机器人，带有高精度复合传感器，行为模式预设明确。”“灰雀”在平板电脑上记录，“已记录其外观特征、移动模式和部分扫描频段。”

　　“它检查了地面‘入口’的状态。”陆涛低声道，看了一眼那片区域，“说明这里确实是关键节点，且有自动化安防。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机器人巡逻周期、下一次维护或运输窗口，都可能是变数。”

　　他快速做出决定：“收集所有已获取数据，包括墙壁应力、温度、声学特征，机器人特征。准备撤离。我们需要分析这些，制定下一步计划。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迅速而彻底地清理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回收了所有设备，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退出了泵房，与外围观察点的队员汇合，隐入老码头更深的黑暗，向着来时的方向撤去。

　　他们带走的，不仅仅是数据，还有对那“皮肤之下”的黑暗科技实体的、第一手的冰冷触感。那旋转的传感器镜头，无声的机械细肢，比任何持枪的守卫都更令人心悸。

　　城市的灯火在地平线上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晕，与身后那片死寂、古老却又暗藏极致危险的码头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灯火之下，人间烟火；暗河之中，机械低语。一场跨越了古老与现代、血肉与钢铁的对抗，已然在无声中擦出了第一点冰冷的火星。

　　未竟之局的勘探，终于摸到了那巨兽布满传感器与合成材料的表皮。而真正的深入，必将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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