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沧海迷途

　　“星穹号”离开望海卫的第七日。

　　最初几日的航行，尚算顺利。舰队沿着苏澜规划的、利用残余洋流与稳定星辰方位导航的航线向东偏南行驶。海面虽依旧缺乏生机，但风浪平缓，仿佛大海也在默许这支承载着希望的船队前行。水手们逐渐熟悉着这艘前所未有的巨舰操作，尤其是那套复杂的“星辉共鸣矩阵”，在苏澜和几位精通阵法的随船修士指导下，已能初步运转，为舰船提供着超越风帆的、稳定而持续的动力。

　　朱棣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舰桥或自己的舱室内，一面适应海上生活，一面持续温养心口的北辰星核，并时刻通过龙纹玦，试图与远方的兄长保持那微弱的联系。他能感觉到，离大陆越远，这种联系就越发飘渺，如同风中蛛丝，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却又不得不将这份牵挂深藏。

　　陈瑄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时刻关注着海图、罗盘、风速、水深以及各舰传来的讯息。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和不时扫视远方海平面的锐利目光，透露着他内心的警惕。这片海域，已完全超出了大明水师以往的任何航行记录，每一朵陌生的浪花，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苏澜是三人中最平静的，也是最为忙碌的之一。她不仅要协助导航，还要时刻感知周围海域的能量流动，并指导水手们使用那些改良后的、基于潮汐与星辰感应的侦测法阵。她常常独自站在船舷边，闭目凝神，湛蓝的眼眸虽被眼帘遮盖，却仿佛能“看”到海底山脉的起伏，感受到深海洋流的微妙变化。

　　变故，发生在第八日的黄昏。

　　原本一直指向明确的、经过苏澜法术加持的“星辰罗盘”，其指针突然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时而停滞，时而抖动，最终软软地垂落，失去了所有指向能力。几乎同时，舰桥上其他几个备份的指南针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报！将军！所有磁石罗盘……全部失灵了！”观测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陈瑄脸色一沉，快步走到罗盘前，果然看到那指针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启用‘牵星板’和‘量天尺’！”他立刻下令，这是利用星辰方位进行导航的传统方法。

　　然而，当夜幕降临，星图本该清晰地展现在天幕上时，水手们却惊恐地发现，天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扭曲的纱幔。熟悉的星辰变得模糊不清，位置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偏移，连最为恒定、作为导航核心参照的北辰星辰，其光芒也在这层“纱幔”后剧烈地闪烁、扭曲，难以准确捕捉其方位。

　　“是‘星寂之晦’的影响，”苏澜来到舰桥，仰望着异常的天空，语气凝重，“越是远离大陆，靠近能量异常区域，星辰之力受到的干扰就越强。传统的观星导航，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

　　屋漏偏逢连夜雨。

　　次日清晨，海面上毫无征兆地升腾起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迷雾。这雾气并非水汽，其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不仅能极大地阻碍视线，连修士的神识探出，都如同陷入泥沼，难以延伸超过百丈。舰队瞬间变成了瞎子，只能依靠船与船之间拉近距离，用灯语和号角保持最基本的联系，速度不得不降到最低，如同蜗牛般在未知的海域爬行。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进入迷雾区域的第三日，舰队遭遇了第一波实质性的危险。

　　并非实体海兽，而是无形的能量风暴。毫无征兆地，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剧烈沸腾，空气中响起刺耳的尖啸，无数紊乱的、五颜六色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蛟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有的带着灼热的高温，瞬间蒸干大片海水；有的蕴含着极寒，所过之处海面瞬间冻结；更有一些混乱的精神冲击，直接作用在船员的心神之上，意志稍弱者立刻抱头惨叫，陷入癫狂！

　　“稳住船身！升起所有防护法阵！能量冲击优先！”陈瑄的怒吼在风暴中显得声嘶力竭。

　　“星穹号”庞大的船体在能量乱流中剧烈颠簸，暗金色的船身光芒流转，镌刻其上的防护符文被全力激发，形成一层半透明的光罩，将大部分能量冲击抵挡在外。但仍有部分穿透进来，在甲板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或冰霜。护航的战舰情况更糟，有两艘较小的补给船防护法阵过载崩溃，船体受损严重，不得不由其他船只拖拽航行。

　　朱棣也来到了舰桥，他没有插手具体指挥，而是将自身磅礴的“寰宇至尊气”缓缓扩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笼罩住“星穹号”核心区域。他那融合了多种特性的力量，对于稳定混乱的能量竟有奇效，舰船内部的颠簸和能量侵蚀明显减轻。苏澜则站在船首，双手结印，引导着潮汐之力，试图抚平船体周围狂暴的海浪。

　　这场能量风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舰队虽然撑了过来，但人人带伤，舰船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士气受到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

　　然而，考验远未结束。

　　能量风暴过后，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更加诡异。舰队在其中航行，时常会遭遇光怪陆离的幻象。

　　有时，前方会突然出现一片鸟语花香、如同仙境般的海岛，引诱着船只靠近，但当他们谨慎地驶近时，那海岛却又如同泡影般骤然消失，前方依旧是茫茫迷雾与死寂的海水。

　　有时，深夜的迷雾中会传来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女子幽怨的哭泣声、或是逝去亲人的呼唤声，声声入耳，直抵心神，考验着每一个船员的意志。不少水手因此精神恍惚，甚至产生幻觉，险些酿成事故。

　　最危险的一次，一艘护航舰的船长在幻象中看到了已故的老母在向他招手，竟下令船只脱离编队，径直朝着幻象驶去，眼看就要撞上一片隐藏在水下的锋利暗礁。幸亏陈瑄及时发现不对，强令其通过旗语和号角召回，才避免了一场船毁人亡的惨剧。

　　“是残留的时空扰动能量的显化，”苏澜疲惫地解释，连续应对危机让她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幻象，有些是过去时空的碎片投影，有些是能量扭曲心智所致。在此区域，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可能是虚。”

　　舰队，彻底迷失了。

　　方向难辨，危机四伏，人心浮动。一种绝望的情绪，如同这浓雾般，开始悄然在舰队中蔓延。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迷宫之中，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而出口，却遥不可及。

　　“星穹号”核心舱室内，朱棣、陈瑄、苏澜再次聚首。气氛凝重。

　　“罗盘失效，星辰难辨，迷雾阻隔，幻象惑心……”陈瑄看着海图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混乱的标记，声音沙哑，“我们……可能偏离预定航线很远了。”

　　苏澜凝视着面前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水晶球，里面是模拟出的周围海域能量流动，但那图像也是支离破碎，混乱不堪。“能量场完全紊乱，无法据此定位。我们……确实迷失了。”

　　朱棣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能感觉到心口的星核传来一阵阵焦躁不安的波动，显然，这片海域的异常也让蓝汐的本源感到不适。他闭上眼，尝试再次沟通龙纹玦，但那丝联系比之前更加微弱，几乎感知不到。

　　内外交困，前途渺茫。

　　难道，这承载着帝国希望的远征，还未真正开始，就要夭折在这片诡异的迷途之海吗？

　　朱棣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迷茫，只有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迷雾，“罗盘会失灵，星辰会晦暗，但有些东西，不会。”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澜和陈瑄：“苏先生，你曾言，大海有其韵律，潮汐有其脉搏。陈将军，你与大海打了半辈子交道，相信的，不应仅仅是罗盘和星图。”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脚下这艘与他和蓝汐紧密相连的巨舰：“我相信蓝汐对北辰本源的感应，相信‘星穹号’与这片天地的共鸣，更相信我们……自己的判断与勇气！”

　　“传令各舰，收紧队形，以‘星穹号’为基准，缓速前进。”

　　“苏先生，请你专注于感知最本源的海洋韵律与能量流向，忽略所有表象干扰。”

　　“陈将军，依靠你毕生的航海直觉，结合苏先生的感知，为我们指一个方向！”

　　“我们，靠自己，闯出去！”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瞬间驱散了舱室内弥漫的阴霾。

　　陈瑄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末将遵命！”

　　苏澜看着朱棣，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微微颔首：“好。”

　　绝境之中，他们不再依赖外物，而是将信任交付给彼此，交付给伙伴，交付给那历经磨难却永不屈服的本心。

　　舰队，在这片被遗忘的迷途之海中，如同盲人执杖，开始了新一轮、更加艰难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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