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霜降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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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旧账

  霜降的清晨,茶林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裹住,像撒了把碎盐。茶树的叶子边缘结着冰晶,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碰一碰,霜粒簌簌落下,沾在袖口上,凉得像块冰。苏清辞裹紧了阿珍留下的厚棉袄,手里抱着个铜火笼,笼里的炭火“噼啪”地跳着,把掌心烘得暖融融的。

  “别靠太近,”陆时砚背着捆干柴从巷口走来,柴捆上还沾着霜,他把柴靠在老茶树下,伸手替她拢了拢棉袄领口,指尖的薄茧蹭过下巴,暖得她缩了缩脖子,“火笼烫,别燎着衣裳。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霜降烤火要离柴堆三尺远,阿珍年轻时就燎过棉袄角,被老张追着骂了半条巷’。”

  苏清辞低头看了看棉袄下摆,果然有块淡淡的焦痕,是阿珍留下的。她把火笼往旁边挪了挪,笑着说:“看来我这毛手毛脚的性子,随了阿珍。”

  陆时砚没接话,只是蹲下身,把干柴劈成细条,码在火笼旁。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棉褂,是王奶奶新做的,袖口缝着圈茶绿色的边,说是“衬他肤色”。阳光落在他发梢,把霜粒照得像碎钻,劈柴的动作又稳又匀,斧头落下的声音“咚、咚”地敲在青石板上,和远处卖豆腐的梆子声应和着,倒像支朴素的晨曲。

  “顾老爷子让人送了些木炭来,”王奶奶踩着小碎步从活动室出来,手里捧着个红漆炭盆,“说是上好的银骨炭,烧起来没烟,还耐烧。”炭盆里的木炭泛着乌光,截面上能看到细密的纹路,果然是好炭。

  苏清辞把火笼里的炭火倒进炭盆,银骨炭遇火星“腾”地燃起来,火苗蓝幽幽的,不像松木火那么烈,却暖得持久。“张大爷以前总说‘霜降的炭要烧银骨,暖茶暖人暖账本’,”她从屋里拿出张大爷的账本,放在炭盆边烘着,纸页边缘卷了毛边,是被岁月和烟火熏的,“今天该算秋收的账了,别让潮气浸了纸。”

  账本摊开在石桌上,上面记着今年的收成:春分茶采了三十二斤,谷雨茶五十六斤,秋茶七十八斤,还有茶籽三百多斤,榨了二十斤茶油。陆时砚拿着算盘坐在对面,算珠“噼啪”响,像在数着茶林里的日子。

  “今年的收入比去年多了三成,”他拨完最后一颗算珠,抬头看向苏清辞,眼里带着点笑意,“沈砚秋的茶行订了六十斤,顾氏酒店四十斤,街坊们零散买了些,除去成本,能存下不少。”

  苏清辞的指尖划过“顾氏酒店”四个字,忽然想起顾明远前几天送来的支票,说多付了些定金,“给清辞添点新衣裳”。她当时没接,说“按合同来就好”,顾明远却笑了,说“这是我妈当年欠阿珍的,总得还上”。

  “顾明远说他母亲当年跟阿珍借过钱,”苏清辞拿起账本翻到后面,找到阿珍记的一笔账:“民国二十六年冬,淑容借银二十两,说给明远治病,年后还。”字迹被茶水洇过,有点模糊,“淑容就是顾明远的母亲吧?”

  陆时砚点头:“顾老爷子说过,当年明远生了场大病,家里的钱都拿去买药材了,是阿珍偷偷把准备给你做棉袄的钱借了出去,还说‘治病要紧,棉袄明年再做’。”他往炭盆里添了块木炭,“后来顾家想还,阿珍总说‘都是街坊,计较什么’,这账就拖到了现在。”

  炭火的暖气漫在账本上,把纸页烘得微微发卷。苏清辞忽然在账页空白处看到个小小的涂鸦,是阿珍画的两个小人,一个举着药碗,一个抱着棉袄,旁边写着“明远要快点好,清辞的棉袄晚些做没关系”。笔尖的力道很轻,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却透着股实在的热肠。

  “这钱不能要,”苏清辞合上账本,“阿珍当年愿意借,就没想着要还。咱们把支票退回去,就说‘账清了’。”

  陆时砚应了声“好”,算珠又“噼啪”响起来,这次算的是给街坊们的分红——每年霜降,茶社都会把盈利的一部分分给帮忙采茶炒茶的街坊,是张大爷定下的规矩,“茶林是大家的,钱也该大家分”。

  小胖举着个油纸包跑进来,辫子上沾着霜,像个小雪人:“清辞姐!李爷爷他们在巷口分茶油呢,说今年的油比去年香!”油纸包里是刚出锅的烤红薯,热气腾腾的,把他的小脸熏得通红。

  苏清辞拿起个红薯,掰开时冒出的热气混着炭火气,在眼前凝成白雾。“你李爷爷的茶油榨得仔细,”她往陆时砚手里塞了半个,“去年的茶油炒青菜,你吃了两碗饭呢。”

  陆时砚的耳根有点红,接过红薯没说话,只是往炭盆里又添了块炭。火光映在他脸上,把算珠的影子投在账本上,像跳动的星子。

  下午的时候,顾明远来了,还带着沈砚秋——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了,穿着件驼色大衣,和茶林的白霜倒有几分相配。“听说你们在算账,”沈砚秋往炭盆边凑了凑,搓着冻红的手,“我来看看今年的分红有没有我的份,毕竟我也是茶行的‘股东’。”

  “你的茶行赚的钱还少?”苏清辞把顾明远的支票递过去,“这钱你拿回去,阿珍的账,我们认‘情’不认‘银’。”

  顾明远看着支票,又看了看账本上阿珍的字迹,忽然叹了口气:“妈当年总说,欠阿珍的不是钱,是份心。她临终前还念叨,说等明远长大了,一定要把这情还上。”他把支票推回来,“这钱你们拿着,给茶林修修篱笆,添点新工具,就当……就当我妈给茶林添把柴。”

  沈砚秋在一旁帮腔:“就是,清辞你别犟。当年阿珍借出去的是情分,现在明远还回来的也是情分,都在这炭火里烧着呢,暖乎乎的,比什么都实在。”

  陆时砚忽然开口:“那就用这钱在茶林边建个小茶棚吧,张大爷以前总说想有个地方,能让采茶人歇歇脚,喝口热茶。”

  大家都点头说好。顾明远拿出手机,当场联系了施工队,说“用料要好,得配得上这茶林”;沈砚秋则掏出纸笔,画起了茶棚的草图,说“要盖成尖顶的,像江南的茶寮,下雨不漏”。

  炭火渐渐旺起来,把每个人的脸都烘得发红。苏清辞看着他们讨论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霜降的冷天,因为这炭火,这旧账,这扯不断的情分,变得格外暖。阿珍当年借出去的二十两银,哪里是钱,分明是颗种子,种在岁月里,长出了如今这满室的热络。

  傍晚的霜更厚了,茶林像盖了层白棉被。陆时砚把账本收好,放进铁皮盒埋回老茶树下,说“霜降的土凉,得埋深点,别冻着纸”。苏清辞抱着炭盆站在旁边,看着他培土的背影,忽然想起阿珍信里说的“日子就像炭火,看着要灭了,添块柴,又旺起来了”。

  是啊,不管是二十两银的旧账,还是隔了岁月的情分,只要心里有这盆炭火,再冷的霜降,也能焐热。而那本记着茶林岁月的账本,会和老茶树一起,守着这些暖,等着明年的春,等着新茶棚搭起来,等着更多的人,围在这炭火旁,把日子过成冒着热气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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