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对弈

　　几乎在同一时刻，二十里外，蛮族连绵大营的中心，那座以巨木和斑斓兽皮搭建的“天狼王”大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帐中兽油火盆烧得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或狰狞、或惶惑、或愤怒的面孔，空气中充斥着腥臊的酒气、汗臭与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正中虎皮大椅上，体壮如熊、纹面披发的“天狼王”兀术，正暴怒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跪在帐中、浑身血迹狼狈的一名千夫长脸上。

　　“废物！全都是长着狼耳朵的兔子！城门就要撞开了，竟然让一群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离狗骑兵抄了后路！你们的弯刀是木头做的吗？勇气都被山鬼吃了吗？！”

　　兀术的怒吼震得帐篷嗡嗡作响，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铜质酒尊，狠狠掼在千夫长身旁，酒液与碎片四溅。

　　千夫长以头抢地，颤声辩解：“天狼王息怒！是……是离军援兵！来得太快了！领头的……是秦武！他的骑兵太狠了，我们实在挡不住啊！”

　　“秦武？！”帐中顿时一片哗然，惊呼与抽气声四起。即便远在南疆，秦武的赫赫凶名，也足以让最悍勇的蛮族战士心头一凛。

　　兀术的眼角也剧烈抽搐了一下，但随即被更狂猛的怒焰覆盖：“秦武又怎样？他带了多少人来？”

　　“看……看旗号阵势，先锋起码过万骑，后面尘土飞扬，怕是还有更多步卒……”千夫长声音愈发颤抖。

　　“最多几万离狗！”兀术猛地站起，像一头焦躁的巨熊在帐内踱步。

　　“我们有四十万勇士！四十万！就是用尸体堆，也能把镇南关堆平！传令！各部头人立刻来见我！还有，去请吴先生！”

　　很快，黑水、赤峒、雷蟒三部的大头人，以及几个附庸部落的首领，皆面色凝重地齐聚王帐。

　　最后，一名穿着青灰色儒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正是陈元朗的心腹谋士，吴先生。

　　他的出现，与帐中粗野蛮荒的气氛格格不入，却让所有蛮酋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兀术强压怒火，将战况简述，铜铃般的眼睛盯住吴先生。

　　“吴先生，秦武这厮突然冒出来，你怎么看？离国皇帝是不是把北边的家底都搬来了？”

　　吴先生捻须沉吟，缓缓道。

　　“大王，秦武乃离国北疆柱石，非有倾国之危或北伐之意，断不会轻离防区。依在下愚见，此必是大离朝廷得知梁州危急，不得已抽调部分北疆边军精锐，命秦武兼程驰援。其总兵力，绝不可能与我数十万联军抗衡，否则北境空虚，大离朝廷不敢冒此奇险。”

　　“那他来得如此迅疾？”赤峒部头人瓮声质疑。

　　“必是舍弃辎重，轻骑倍道而来。”

　　吴先生分析道。

　　“今日冲阵者，乃其先锋锐骑，意在解镇南关燃眉之急，提振守军士气。此刻，秦武所部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又急于安抚残兵、整顿城防，正是立足未稳、最为虚弱之时！”

　　兀术眼睛一亮。

　　“先生的意思是……”

　　“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吴先生眼中寒光一闪。

　　“秦武善用奇兵，必料我军新败，需要时间重整。我们偏偏不给他这个时间！请大王即刻下令：第一，加派游骑，严密监视镇南关四面动向，尤其是其后续部队踪迹。”

　　“第二，速速集结‘狼骑’及各部最悍勇之战士，不少于五万，饱食酒肉，整备兵甲。”

　　“第三，于黎明前，天色最暗、人最困顿之时，全军压上，不计伤亡，猛攻镇南关！秦武若据城死守，其骑兵无用武之地；若胆敢出城野战，我以数倍兵力围之，可一战而擒！此战关键在于快、在于狠，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趁其疲敝，一举歼灭其先锋精锐！先锋既灭，后续离军不足为虑，镇南关弹指可下！”

　　“好！好计策！”

　　兀术闻言，暴怒之色转为狰狞亢奋，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案上。

　　“就依先生之计！传令下去：杀牛宰羊，让勇士们吃个痛快！‘狼骑’全部集结！各部落把最厉害的战士都挑出来！我要在天亮之前，把秦武的脑袋，挂到镇南关的旗杆顶上！让南边的群山和北边的草原都知道，谁才是这片大地真正的王！”

　　就在蛮族大帐外吼声震天、杀气腾腾之际，几十里外，一支轻装简从的小队正悄无声息地滑入南疆密林的浓重夜色。

　　沈同真走在最前，身上所穿的甲胄颜色深暗，几乎与周遭扭曲盘结的古木融为一体。

　　他脚步轻捷如狸猫，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厚实腐叶或裸露根茎上，避开了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

　　身后百余人，是他从斥候营与敢死之士中精心挑选的好手，人人面色沉凝，眼含精光，背负短弩、利刃与飞钩，腰缠浸过油的绳索与火折。

　　他们没有走蛮族大军频繁往来的开阔谷地，而是专挑山脊线、密林深处、甚至是近乎垂直的崖壁间那些野兽踩出的险僻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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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的山林并不宁静，远处隐约传来蛮族营地的喧嚣与兽吼，近处则是虫豸嘶鸣、夜枭啼叫，以及风过林梢的呜咽。

　　这些声音，恰恰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沈监军，前面就是净峰崖。”一名脸颊带疤的老兵凑到沈同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却平稳，“我观察过，下面是野狼峪的侧后坡，蛮子的辎重营地应该就在峪底靠东那片台地。巡逻队每半个时辰经过一次崖下小路，两队之间有不到一盏茶的间隙。”

　　沈同真点点头，无声地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如同岩石般隐入黑暗。他独自匍匐向前，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向下望去。

　　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些许微光勾勒出下方地形的轮廓。那是一片被陡峭山壁环抱的狭长峪谷，形似饿狼张口。

　　峪底较为平坦处，果然燃着数十堆篝火，火光映照出堆积如山的粮袋、捆扎的箭矢、还有用兽皮覆盖的不知名物件。

　　简易的栅栏围着营地，几个了望台矗立在关键位置，上面有身影晃动。

　　隐约可见一些蛮兵围着火堆或坐或卧，更多的则在帐篷中休息。

　　空气里飘来隐隐的牲畜气味和烤肉的味道。

　　正如情报所言，这里守卫相对松懈。蛮族主力正在前线集结，准备对镇南关发动雷霆一击，注意力全然被秦武的援军吸引。

　　这野狼峪，成了他们自觉安稳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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