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现

　　郑俊书是被饿醒的。

　　不是现实世界里那种提醒你该吃饭了的生理信号，而是异世界这具身体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哀鸣。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绞，空荡荡地灼烧着，连带得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无力。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破败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漏洞里透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又回来了。

　　这一次，回归的间隔似乎更短，或者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并不对等。现实世界里他不过处理了些杂事，小憩了片刻，而这里，仿佛只是度过了一个同样短暂而寒冷的夜晚。

　　窝棚外，监工石厉那如同破锣般的吆喝声已经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和威胁。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格赖床。郑俊书咬着牙，用意志力驱动这具沉重酸痛的身体，爬下草铺，踉跄着融入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沉默移动的人影中。

　　清晨的活计是继续清理那条臭水沟。冰冷的淤泥再次没过小腿，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挖掘、抛掷的动作，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目光如同梳子，细细篦过淤泥、水洼、沟渠边缘每一寸土地上的植物。

　　现实世界里临时抱佛脚查阅的那些野外可食用植物图谱，此刻在他脑中飞速闪回、比对。形状、叶脉、根茎……任何一点相似之处，都让他心跳加速。

　　但大多似是而非。这个世界的植物，终究与他认知里的有所不同。一些看起来眼熟的野草，叶片背面却带着不自然的紫色斑点；另一种类似蕨类的植物，掐断后流出的汁液带着刺鼻的气味。他不敢轻易尝试。石厉的皮鞭和那些苦工麻木中偶尔闪过的、看死人一样的眼神，都提醒着他行差踏错的代价。

　　饥饿和疲惫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意志。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举起那简陋的木锹，都感觉肩胛骨快要碎裂。掌心昨日磨破的地方再次裂开，鲜血混着污泥，黏腻而疼痛。

　　他只能靠回忆现实世界里那顿匆忙的吐司早餐，靠幻想热腾腾的食物来勉强支撑。但这精神胜利法的作用微乎其微，身体的亏空是实实在在的。

　　中午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可怜。监工扔下几块比昨天更小、更硬的黑饼和几碗照例清澈的菜汤，便骂骂咧咧地走到一旁阴凉处打盹去了。

　　郑俊书几乎是抢夺般抓过属于自己的那份，三口两口将那能硌掉牙的饼子混着寡淡的汤水塞进肚子。那点东西下肚，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像是往干涸的土地上泼了一瓢水，瞬间就被吸干，只留下更强烈的渴求。

　　他靠着一段相对干燥的土坡坐下，尽量蜷缩起身体，减少热量的流失和体力的消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视着四周。

　　绝望如同阴冷的雾气，一点点渗透进来。难道真的要像这具身体的原主一样，在某一次劳作中无声无息地倒下，然后被拖到乱葬岗草草掩埋？

　　他不甘心！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掠过枯黄的草茎，掠过碎石子，最后，定格在土坡背阴处，几株缠绕在其他灌木上的、毫不起眼的藤蔓上。

　　那藤蔓呈紫褐色，叶片是心形的，边缘光滑，叶脉清晰……

　　郑俊书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形态……他太熟悉了！为了那篇关于古代救荒植物的论文，他曾经仔细查阅过《救荒本草》的影印本，里面就有类似的插图和解说！

　　山药（薯蓣）！古籍记载，其根可食，能充饥！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动身体，凑近了一些。他仔细辨认着叶片的形状，藤蔓的缠绕方式，甚至伸手，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叶片背面。

　　没错！特征高度吻合！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心湖。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监工还在不远处，周围还有其他休息的苦工。他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位置，记下了这几株藤蔓周围的环境特征。然后，他重新低下头，闭上眼睛，像是在忍受饥饿和疲惫，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在飞速盘算。

　　怎么挖？用什么工具？挖出来的根茎如何处理？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带回去？怎么食用？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风险。

　　下午的劳作变得格外漫长。每分每秒，他都感觉那个小土坡在呼唤他。他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最佳的时机。

　　终于，熬到了日落收工。

　　人群如同退潮般，拖着疲惫的步伐返回村落。郑俊书故意落在最后，磨磨蹭蹭，趁着监工石厉注意力放在驱赶前面的人群，队伍末尾有些混乱的刹那，他如同狸猫般，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土坡的阴影里，紧紧贴住冰冷的坡体，大气不敢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能听到石厉粗哑的吆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村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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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枯草的细微声响。

　　他不敢耽搁，立刻扑到那几株藤蔓前。没有合适的工具，他只能用那双早已破损不堪的手，拼命地去刨挖藤蔓根部的泥土。

　　泥土冻得硬邦邦的，夹杂着碎石。指甲瞬间翻起，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鲜血汩汩流出，但他恍若未觉。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疯狂地挖掘着，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泥土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块状的物体。

　　他精神一振，更加小心地清理周围的泥土。很快，一截粗壮、呈圆柱形、外表带着细密根须的块茎暴露了出来！虽然比不上现实世界里超市卖的山药那么肥硕，但看这大小，足够他吃上几顿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山药块茎从土里完整地取出，又在周围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另外两根稍小一些的。他将这三根宝贵的根茎飞快地塞进怀里，用破烂的衣物掩盖好，然后迅速将挖掘的痕迹用泥土和枯草粗略掩盖。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透。寒冷更深了。

　　他不敢走大路，凭着记忆和微弱的星光，沿着村落外围的阴影，小心翼翼地绕行，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冰冷的窝棚。

　　蜷缩在角落的草铺上，他这才感觉到双手传来的剧痛，以及因为紧张和剧烈活动而几乎虚脱的疲惫。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摸出怀里那根最大的山药，借着破漏处投下的微弱月光，看着这沾满泥土的、其貌不扬的根茎。

　　知识……现实世界的知识，真的在这里起作用了！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需要找到更多。需要了解更多这个世界的植物、规则、乃至……那些护卫们修炼的秘密。

　　他将山药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唯一的希望。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异世界，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抓住了一线生机。

　　下一步，该想办法，怎么把这东西弄熟了吃。生食，恐怕会带来新的麻烦。

　　他看着窝棚外浓重的夜色，眼神里，那簇微弱的火苗，似乎燃烧得更坚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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