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秘密

　　窝棚里，郑俊书蜷缩在冰冷的草铺上，一动不动，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人声、脚步声、偶尔的犬吠、器皿碰撞的细碎动静……这些属于聚落夜晚的嘈杂，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最终归于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静。只有寒风穿过茅草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啸，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他估算着，现在应该是夜深人定了。

　　怀里的那几根山药，如同烧红的炭块，烫贴着他的胸口，也灼烧着他的神经。饥饿感并未因为希望的获得而减弱，反而因为这近在咫尺却无法入口的食物而变得更加尖锐。

　　生食？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口感如何，未经加热的根茎类植物可能含有的微量毒素或难以消化的物质，对于这具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不能冒这个险。

　　必须弄熟。

　　火。

　　这个念头如同鬼火，在他脑海中跳跃。

　　聚落里并非没有火。中央最大的那个石屋——似乎是族长或者重要人物居住的地方，门口常年燃着一堆篝火，有专人看守添柴。此外，一些地位稍高的家庭，自家窝棚门口也可能有小小的火塘。

　　但那些地方，都不是他这种最低贱的孤儿可以靠近的。偷用火，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石厉的皮鞭恐怕都是最轻的惩罚。

　　他的目光，透过窝棚墙壁的缝隙，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冒险一试。

　　在聚落的边缘，靠近堆放杂物和废弃物的角落，有一个半塌的窝棚。那里原本住着一个老鳏夫，前些时日病死了，窝棚也就空置下来，几乎无人靠近。郑俊书在白天劳作间隙，曾注意到那窝棚的废墟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的炭火余烬。大概是负责清理的人随意处理，未能彻底扑灭。

　　那里，远离人群，足够隐蔽。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一个翻身，动作轻缓得像一只夜行的狸猫，从草铺上滑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趴在窝棚门口，又仔细倾听、观察了片刻。

　　确认外面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似乎暂时停歇。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挤出那扇破陋的柴门，融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夜晚的寒冷远超白日，空气像是凝固的冰碴，吸入肺中带来刺痛的触感。他赤着脚，踩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每一步都需极尽小心，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凭借着白天记忆的指引和对黑暗的逐渐适应，他如同一个幽灵，在杂乱窝棚的阴影间快速穿行。

　　心跳得如同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终于，他接近了那个半塌的窝棚。一股混合着烧焦木头和某种腐败物质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窝棚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狼藉的景象。他伏低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有了！

　　在几根烧得焦黑的木头和灰烬下方，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是余烬！

　　他心中一阵狂喜，但动作却更加谨慎。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绝对安全，然后才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从旁边捡起两根相对完整的、稍长的树枝，充当临时的火钳。他小心翼翼地将覆盖在余烬上的灰烬和碎木拨开，露出了下面那一小团依旧散发着热量的、红黑相间的炭火。

　　热量扑面而来，驱散了一丝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迅速将怀里用破烂衣物小心包裹着的、最大的一根山药取了出来。他用树枝在余烬旁扒拉出一个浅坑，然后将山药放了进去，再小心地将那些尚有余温的炭火和热灰覆盖在山药上。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开，重新隐入旁边的阴影里，屏息等待。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淌。他紧紧盯着那堆覆盖着山药的灰烬，鼻尖似乎能隐约嗅到一丝丝极细微的、植物根茎被烘烤后特有的、带着焦甜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让他口舌生津，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更加凶猛地撕扯着他的胃。

　　他必须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估计山药差不多被闷熟了。他再次上前，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山药从灰烬中拨弄出来。

　　山药的外皮已经被烤得焦黑，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粉白色、冒着丝丝热气的肉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淀粉焦香的味道散发出来，对他而言，这简直是世间最诱人的香气。

　　他强忍着立刻大快朵颐的冲动，用树枝将滚烫的山药拨到一边稍微冷却，同时迅速而仔细地将现场恢复原状，尽可能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

　　然后，他拿起那根不再烫手、温热的山药，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再次沿着来时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己的窝棚。

　　缩回那个冰冷的角落，他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烫，用手掰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粉糯的肉质，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

　　烫！香！甜！

　　简单的味道，却在此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力量感。粗糙的纤维划过喉咙，温热的食物落入空虚的胃袋，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活着的确据。

　　他小口却快速地吃着，感受着热量在冰冷的身体里慢慢扩散。这是他自己争取来的食物，是用现实世界的知识，在这个残酷世界换来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回报。

　　一根山药下肚，虽然远未吃饱，但那种濒死的饥饿感终于被驱散了大部分，身体也恢复了一些暖意和气力。

　　他将剩下的两根小一些的山药仔细藏好，这是明天的希望。

　　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焦香，黑暗中，眼睛亮得惊人。

　　火，食物。

　　他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秘密生存下去的第一步。

　　而下一步，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村落中央，那片在记忆中曾出现过护卫身影的土场。

　　他需要力量。真正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这个秘密，他必须守得更紧，也必须，探寻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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