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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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清晨,朱棣与徐仪华对坐用罢早膳,饮尽杯中清茶,便起身道:“我去存心殿书堂,还有些文书需批复。晌午若得空,一同用膳。”

  徐仪华亦放下筷子,温声道:“四哥自去忙,我也有事要办。午间我让人备些爽口的菜蔬。”

  朱棣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徐仪华吩咐宫人撤下膳桌,收拾停当,便去了延春殿西侧的书房。

  这里是她平日处理府务、读书写字之所。室内三间,中为正堂,东间设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书架上典籍陈列,多宝阁摆放着卷轴及玉器文玩,西间设罗汉床、琴案以及棋枰等物。

  她在书案后坐下,却没有立刻研墨铺纸,而是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已初染秋色的海棠,静静出神。

  自洪武十八年二月父亲去世,距今已三年有余,距离二十年三月母亲谢氏去世,也已一载有余。如今父亲母亲皆已不在,徐家的重担,便落在了年仅二十一岁的弟弟徐允恭肩上。

  允恭是嫡长子,魏国公世子,因尚在母丧,爵位未正式承袭,但已是徐家实际的当家人。他比徐仪华小六岁,在她记忆中,仿佛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糯糯唤着“姐姐”的孩童。可如今,他却要独自面对朝堂的波谲云诡、家族的内外事务,还要教导约束下头的弟妹子侄。徐仪华每每思及此,心中便升起难以言喻的牵挂与责任。

  她与允恭,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同为徐达子女、深知家门荣辱系于一线的共鸣,以及那份自懂事起便背负的长女责任,让她对允恭、对整个徐家的未来,有着无法推卸的关切。

  眼下已是秋日,天气转凉,允恭独自在南京支撑门户,她这个远在北平的长姐,怎能不惦念?更何况,朱棣即将进京,徐家作为燕王姻亲、开国第一勋贵,在京中的一举一动,更需格外谨慎。

  有些话,她以长姐的身份,私下叮嘱弟弟几句,既是合乎情理,也是她身为徐家长女的本分与责任。

  想到这里,徐仪华不再犹豫。当即吩咐侍女铺纸研墨,要给允恭写一封家书。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凝神静气,在纸端落下第一行字:

  “姊致书贤弟允恭。”

  字迹清秀端丽,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力道,一如她的人。

  笔锋稍顿,徐仪华抬眼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南京城中的魏国公府,看到弟弟允恭伏案处理事务的年轻身影。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写道:

  “比者得京师之讯,知弟阖府平善,然与贤弟间阔数载,山川阻隔,音问难通,姊心常悬。今得闻弟能克绍家声,谨守门户,诸事渐次就理,欣然快慰,莫可名状。”

  “予叨承先德,荷蒙国恩,得配藩邸,虽居北地,然晨昏惕厉,未尝敢忘父母遗训、家门荣辱。每思吾弟少失严怙,未几又罹慈母见背,独撑门庭,其任重,其心苦,姊虽在远,实同此心。”

  这是她的真心话。父亲去世时,允恭才十八岁;母亲去世时,他也刚满二十。接连失去双亲,又要担起魏国公府这面大旗,其中的艰难,徐仪华感同身受。

  她笔锋一转,切入正题,语气也变得更为恳切:

  “今弟为宗子,徐氏一门之望系焉。惟冀贤弟持身以正,奉法循理,勤谨王事,无怠无荒。此不独保身全家之道,实亦仰答朝廷厚恩、父母深期之要也。”

  “且吾家诸弟侄年岁渐长,皆需严加管束,导以礼法,令其读书明理,克己修身。宜延请宿儒名师,朝夕讲贯,使知忠孝节义。诸妹闺训,亦不可忽,当选贤明女师以教之,无致辱于父母令名。”

  徐仪华写得极为细致。她深知,一个家族的兴衰,不仅系于当家一人,更在于所有子弟的教养。弟弟们需要名师教导,妹妹们需要闺范熏陶,这是维系家风清正、子弟贤良的根本。她特别提到“无致辱于父母令名”,这是她作为长姐最深切的期望——父母一生清誉,绝不能因晚辈不肖而蒙尘。

  写到这里,她略微停顿,墨迹在纸上稍浸。有些话,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写出来。虽然她已是出嫁女,但徐家的荣辱,始终与她血脉相连。

  “古人有云: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贤弟当深味此言。又闻:亲仁直友,所以扶坠;恭俭谦约,所以自守。吾弟交游处世,当慎择益友,远离宵小,常怀恭俭谦约之心。姊与尔同气至亲,故不避琐屑,谆谆教诫如此。万望吾弟体姊此心,反复思绎,拳拳之意,尽在斯言。”

  这已是极郑重的叮嘱了。徐仪华将自己能想到的、作为一个长姐该说的话,都写了下来。她相信允恭能明白她的苦心——这不是寻常的家常问候,而是基于对徐家命运的共同关切、对弟弟深沉爱护的肺腑之言。

  信至末尾,她的语气才稍稍放缓,添上一抹属于姐姐的温情:

  “时惟仲秋,北地早寒,金陵天气想亦向凉。吾弟千万保爱勿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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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她想起朱棣即将进京之事,便又添了几行:

  “再启者,燕王殿下奉旨进京,庆贺万寿圣节,不日将至金陵。姊远在藩邸,无由亲诣,特备北地土仪数色,聊表至怀。已嘱殿下抵京后即遣人送上,弟可哂纳。新米六石,牛羊肉干各二十斤,榛子二篓,栗子二篓,皆北地风物,微不足道,惟念姊弟之情耳。”

  土仪虽不贵重,却是她一片心意。新米是北平庄子上今秋刚收的,牛羊肉干是北地特色,榛子栗子则是山野之珍。这些物件,能让远在江南的弟弟尝到北地的味道,也算是一种无言的牵挂。

  信写完了。徐仪华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一遍,确认措辞得体、心意尽表,这才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

  她从书案一侧的抽屉中取出一个锦匣,打开来,里面是几方私印。她略一沉吟,取出一方青田石印。这方印石质温润,印钮雕作简雅的覆斗形,印面是她出嫁前请人镌刻的四个字:

  “兰心蕙质”

  这是她对自己品性的期许,也是她为人处世的准则。兰花幽谷自芳,蕙草其心至纯,她虽身处王府尊位,却愿始终保有这份内在的清贞与智慧。

  她将印面在朱砂印泥上轻轻蘸匀,然后稳稳地钤在信末署名之下。鲜红的印文“兰心蕙质”落在素白的纸上,端庄秀雅,恰如她人。

  刚盖好印,书房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徐仪华抬头,见朱棣已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存心殿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秋意。

  “四哥回来了。”徐仪华起身相迎。

  朱棣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尚未收起的那封信上:“在写信?”

  “是写给允恭的家书。”徐仪华温声道,“他在南京独撑门户,我有些话想叮嘱他。”

  朱棣点点头,自然地拿起信纸,细细读了起来。他读得很慢,很认真,从开头的问候到中间的谆谆告诫,再到最后的温情叮嘱,一字一句都看在眼里。

  读完,他放下信纸,看向徐仪华的目光中满是赞赏与感慨:“仪华,你这份心,这份虑,实乃贤德明理,深谋远虑。岳父岳母有女如此,当含笑九泉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这封信看似寻常家书,实则字字珠玑,既有长姊对弟弟的关爱,更有对徐家未来的深远考量。那些“奉法循理”、“亲仁直友”、“恭俭谦约”的教诲,何尝不是她与他在北平谨守的本分?她是真正懂得如何持家、如何保族的聪慧女子。

  徐仪华道:“我只是尽一个长姐的本分罢了。允恭年少担重,父母又都不在了,我这个长姐虽不能常伴左右,但该说的话,该提醒的道理,总要说给他听。”

  “该当如此。”朱棣正色道,“徐家与燕王府,谊属至亲,荣辱相关。允恭稳重持成,是好事,但京中局势复杂,多提醒几句总是好的。你这信写得极妥,情理兼备,既不过分干涉,又尽到了长姐的责任与关怀。”

  他顿了顿,又道:“信中所提土仪,我已看到。待我入京后,会即刻命可靠之人,连信一并送至魏国公府。你放心。”

  徐仪华心中一暖,轻声道:“有劳四哥了。其实东西不值什么,只是我一点心意。允恭他……到底年少,独自在南京,我这个做姐姐的,总想让他知道,北地还有亲人惦念着他。”

  朱棣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明白。待公事完毕,我也会亲自往魏国公府看望允恭。一来是亲戚间的礼节,二来,也替你瞧瞧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安好,可有需要帮衬之处。”

  这话说得体贴入微。徐仪华抬头望向他,眼中泛起浅浅的泪光,却是笑着的:“谢谢四哥。”

  朱棣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我夫妻,何须言谢。徐家的事,便是燕王府的事。允恭是你的弟弟,便是我的内弟。你放心,京中诸事,我自有分寸。你在北平,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王府和孩子们,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徐仪华依在他怀中,轻轻点头。窗外的秋阳又升高了些,透过窗棂,将相拥的两人笼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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