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校场见熊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寅正时分,北平城还浸在九月初浓重的秋雾里。顺承门外校场上,燕山右护卫的营区已有了窸窣的动静。

  白色浓雾从西北山峦方向漫过来,裹住了营房、箭楼、将一切都蒙上一层湿漉漉的纱。天色离破晓还有一阵,营房里陆续亮起昏黄的油灯光。

  “铛——铛——铛——”

  刁斗声在雾中传得不远,闷闷的,却足够唤醒沉睡的军营。各营房的门吱呀呀开了,军士们揉着惺忪睡眼鱼贯而出,打着哈欠往伙房方向走。脚步声、低声的交谈、铁器碰撞的叮当声,交织成军营晨起特有的韵律。

  右护卫前所百户张武,早在刁斗敲响前一刻便已起身。这是五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父亲在世时常说:“为将者,当先士卒起,后士卒息。”

  他所在的百户营房在最西侧,紧邻校场边缘的树林。张武推开木门,清冷雾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那湿冷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最后一点睡意也消散了。

  “百户,您又起这么早。”身后传来总旗赵大勇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含糊。

  张武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开始整理身上的袄子。他动作利落,深褐色的手指在扣子和衣带间穿梭,很快将一身戎装整理得严丝合缝。方圆脸在昏黄灯光下棱角分明,剑眉下的凤目在晨起时尤其锐利。

  “今儿雾大,”赵大勇凑到门边往外看,“怕是辰时都散不尽。操练咋办?”

  “照常。”张武简短道,弯腰从床下取出弓袋,“大雾天,鞑子来袭时还挑日子?”

  赵大勇挠挠头,不敢再言。他知道这位张百户的脾气——话不多,说一是一,最厌推诿懈怠。五年间,从袭父职时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百户,到如今三十岁上下、在右护卫中以勇武闻名的张武,性子里的那股倔劲儿一点没变,只是沉淀得更深了。

  营区渐渐活泛起来。伙房方向飘来粟米粥的香气,夹杂着腌菜的咸味儿。军士们三三两两聚到伙房前空地上,蹲着、站着,捧着粗陶碗扒饭。交谈声也大了些,多是些家常闲话。

  张武没急着用饭。他挎上弓袋,拎起一壶箭,对赵大勇道:“我去西边林缘转转。你带兄弟们吃饭,一刻钟后校场列队。”

  “百户,您不用饭?”

  “回来再吃。”

  张武迈步走进雾中。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走起路来却脚步轻捷,那是常年习武练就的身法。深褐色面庞在灰白雾气中时隐时现,唇上和下巴蓄着的短须沾上了细密的水珠。

  西边林缘是片杂木林,再往外便是农田和零星村舍。平日里,张武晨起常来此处,一是查看有无异常,二是图个清静。父亲在世时教他读史,说为将者当有静气,能于喧嚣中独处思索。这些年他逐渐读了些《史记》、《汉书》,虽不求甚解,却也明白了些“为将之道”。

  雾比营区更浓了。林木在雾中只现出模糊的轮廓,张武走到常待的一棵老榆树下,将弓靠在树干上,静静望着雾海。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

  不是风声,不是鸟鸣——是一种沉重的、踩踏枯枝败叶的声响,从西北方向传来。那声音不快,但每一步都扎实,显然是个大家伙。

  张武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向弓袋。他侧耳细听,那声音渐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他面庞上没有惊惶,凤目微眯,仔细辨认着猎物踪迹。

  雾气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轮廓逐渐显现。

  先是两只幽绿的光点——那是眼睛。接着是山丘般的背脊,粗壮的四肢,硕大的头颅。一头黑熊,肩高几乎及人胸,毛色在雾中黑得发亮,正慢悠悠地从林子深处踱出来。

  张武的心跳快了半拍,但手极稳。他缓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箭镞在雾中闪着冷光。

  熊似乎还没发现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鼻子不时抽动,像是在嗅闻什么。它离营区不过百余步,若再往前,惊扰了用饭的军士,难免伤人。

  张武没时间犹豫。他搭箭上弦,弓是硬弓,需三石力方能拉满。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张,弓弦在雾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被拉成满月。

  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硕大的头颅转向张武的方向。

  就是此刻!

  “嗖——”

  箭破雾而出,带起一道白痕。这一箭直奔熊的脖颈侧下方,那是心肺所在,也是熊皮相对薄软之处。

  箭镞入肉的闷响传来。黑熊发出一声震天怒吼,整个林子都似在颤抖。它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在空中狂舞,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在黑色皮毛上格外刺目。

  张武已搭上第二支箭。他知道熊生命力顽强,一箭未必致命。

  熊向他冲来,巨大的身躯撞断了几根小树,枯枝碎叶乱飞。地面在震动,沉重的脚步声如擂鼓。

  张武不退反进,侧身移步,在熊扑来的瞬间闪到一棵树后。第二箭离弦,这次直奔熊的右眼。

  “噗嗤!”

  箭从眼眶没入半尺。熊的冲势戛然而止,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嚎,轰然倒地,震起一片尘土和落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血腥味在潮湿空气中弥漫开来。

  张武持弓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他盯着那具庞大的熊尸看了片刻,确认它已不再动弹,才慢慢放下弓。

  营区那边已传来喧哗。显然,熊的吼声和倒地声惊动了军士们。

  “百户!张百户!”赵大勇的喊声由远及近,带着惊慌。

  张武转过身,看到赵大勇带着十几个军士奔来,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

  “没事了。”张武声音平静,他指了指熊尸,“叫人抬回营区。”

  军士们围拢过来,看着那庞然大物,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熊怕有三百斤!”

  “张百户神箭啊!两箭毙命!”

  “这畜生怎么跑这儿来了?林子深处才有熊吧?”

  张武没参与议论。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熊的爪子和口鼻。爪缝里是泥土和腐叶,没有血迹;口鼻处的白沫也是自然的,没有异样。看来就是头寻常野熊,或许是被什么惊扰,才从西北山林误入此地。

  “不是人为驱赶的。”他站起身,对赵大勇道,“熊尸抬回营区,加派人手看管。待指挥使大人来了再做定夺。”

  “是!”

  卯初时分,右护卫指挥使谢礼骑马出了顺承门。

  他是个五十岁的老将,鬓角已斑白,但身板笔直如松,骑在马上自有一股威严。

  还没到校场,值守哨官已迎上来禀报:“指挥使,寅正时分西林缘有黑熊出没,已被百户张武射杀。熊尸现停在校场西侧。”

  谢礼眉头一皱:“可有军士伤亡?”

  “没有。张百户独力射杀的,熊没近营区。”

  谢礼点点头,催马进入校场。雾已散了些,晨光初露,能看见校场西侧围了一群人。他径直驱马过去,军士们见指挥使来了,纷纷让开道路。

  熊尸躺在地上,像座黑色的小山丘。谢礼下马,围着熊尸走了两圈,仔细查看。伤口有两处:一处在颈侧下方,箭镞入肉颇深,创口周围的血迹已开始凝结;另一处在右眼,整支箭几乎没入眼眶,只露出半截箭杆。

  他蹲下身,拨开熊爪查看爪缝,又掰开熊嘴看了看牙齿和口内。爪缝里只有泥土和腐叶碎屑,牙齿磨损自然,口鼻处有些白色泡沫,是寻常野兽喘息所致。

  “好箭法。”谢礼站起身,对身边的亲兵道,“去传张武来见我。”

  “是!”

  谢礼不再停留,转身往指挥使值房走去。晨雾正在迅速消散,校场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他边走边想:两箭皆中要害,一在颈侧心肺处,一在眼眶直贯脑颅,干净利落。这个张武,倒真是好箭法。

  片刻后,张武来到值房门外,抱拳行礼:“卑职张武,参见指挥使。”

  “进来。”谢礼在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木凳,“坐。说说经过。”

  张武依令坐下,将事情经过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从听到声响到两箭毙熊,不过十几句话,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自夸勇武。他说话时唇习惯性地紧抿着,显得沉稳而略显倔强。

  谢礼听罢,沉吟片刻:“依你看,这熊为何出现在此?”

  “秋日储膘,可能下山觅食。西北山林近来有猎户活动,许是被惊扰了。”张武顿了顿,补充道,“卑职查验过熊尸,爪缝干净,口鼻无异,应当就是野物自行游荡至此,无人为驱赶迹象。”

  谢礼点点头。他信任张武的判断——这个汉子虽然话少,但观察细致,从不妄言。更重要的是,张武的父亲张老百户,当年就是谢礼麾下的得力干将,为人耿直忠勇。张武袭职这五年,谢礼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性子越来越像其父,只是多了些读书得来的沉稳。

  “你处置得当。”谢礼难得露出赞许之色,“若让熊冲入营区,伤了人,便是大事。箭法也不错。”

  “此是职分所在。”张武微微躬身。

  谢礼点点头:“去吧。熊尸交给后营处理,按老规矩,熊肉分给各营加菜,熊皮处理好后暂存库房。”

  “是。”张武起身行礼,转身退出值房。脚步不疾不徐,与他来时一样稳当。

  谢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唤来书吏:“准备笔墨,我要写启本。”

  “指挥使,这事……也要禀报王府?”书吏有些迟疑。毕竟只是头野熊,虽然罕见,但也不是军机要务。

  “要报。”谢礼语气肯定,“殿下离府前再三叮嘱,护卫军一应事务,凡有异常,皆须报王妃知晓。黑熊突现校场,虽无人伤亡,但已属‘异常’。更何况张武射熊护营,是勇武之举,当记录在案。”

  “是。”书吏不敢多言,忙去准备。

  谢礼在案前坐下,提起笔。

  “燕山右护卫指挥使臣谢礼谨启王妃殿下、世子殿下:

  今日寅正时分,于顺承门外校场西缘林际,突有黑熊一头自西北窜出,逼近营区。时军士正晨起用饭,若使熊入营,恐致伤亡。幸前所百户张武警觉,独力射之,两箭皆中要害,熊立毙,营区无恙。”

  写到这里,谢礼停了停笔。他想起张武那张深褐色的、通常紧抿着显得倔强的脸。这个年轻人,有勇力,不居功,读书明理,是块好材料。殿下在时,曾几次巡视右护卫,对张武也有所留意。

  他继续写道:

  “臣已验看熊尸,重约三百斤,爪牙无异,口鼻无药沫之迹,确系野物自行游荡至此,非有人为驱赶。张武临危不乱,箭术精良,护营有功。护卫官兵观之,皆服其勇。”

  “此事虽已平息,然野兽突现校场,臣不敢隐匿。谨此启闻,伏乞睿鉴。”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五日卯时谨启。”

  写罢,谢礼吹干墨迹,又看了一遍。启本格式无误,事实清楚,既禀报了异常,也说明了处置结果,还顺带提了张武之功,分寸得当。

  他取过印匣,盖上右护卫指挥使的官印,唤来亲兵:“速将此启本送至王府,呈王妃、世子阅览。”

  “是!”亲兵双手接过启本,装入防水的油布囊中,快步出门上马,往城里去了。
  http://www.hlys.cc/58988/12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