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晨光

　　寅时末，朱棣已然清醒，习惯性侧身支颐，看向身侧安睡的徐仪华。

　　她的肌肤细腻光洁，触手滑腻温润，因偏爱用牡丹花瓣沐浴，身上总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牡丹暗香，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令他着迷，也常常成为他心猿意马的引子。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顺着颈线滑入寝衣松散的领口。

　　“嗯……”徐仪华在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发出模糊的呓语，本能地微微瑟缩，想躲开那扰人清梦的凉意。

　　朱棣却低笑一声，不但未收手，唇也凑到她耳畔，气息灼热：“仪华，醒了没？”

　　徐仪华终于被彻底弄醒，迷蒙地睁开眼，她顿时明白过来，又是这般……她含糊地抱怨：“四哥……天还没亮呢……别闹……” 又试图去推他坚实的手臂，却如同蚍蜉撼树。

　　“寅时末了，该起了。”朱棣嗓音低哑，吻已落在她敏感的耳后，“仪华……给我，像往常一样……乖。”

　　徐仪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本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惯例之一，她早已习惯，却每次仍会面红耳赤。此刻，在他半是诱哄半是强势的索求下，她半推半就，终是无可奈何又带着纵容地叹了口气，顺从地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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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毕，朱棣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心俱畅。他松开手，却不急于起身，反而借着渐亮的天光，略带促狭地低头去寻她的唇，含糊问：“嗯？咽了没？”

　　徐仪华正微微喘息着，闻言更是羞恼，偏过头去，不肯回答，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嗔意的“哼”。

　　朱棣却不肯放过，非要亲眼“检查”似的，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来，凑近了瞧她唇角，又故意问：“真咽了？不许骗我。”

　　“你……烦不烦！”徐仪华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捶了他胸膛一下。

　　见她这般情态，朱棣心中明了，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低笑着，不再逗她，伸手熟门熟路地摸向床内侧的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银盒，打开，拈出一枚清香扑鼻的香茶饼儿，递到她唇边。“含着，去去味儿。”

　　徐仪华默默张口含了，清凉微苦的茶香夹杂着薄荷等香料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冲散了那股特殊的味道。她侧过身，背对着他，拉高锦被掩住半张脸，只露出红透的耳尖，似乎不想理他。

　　朱棣知道此刻需得顺毛捋。他俯身在她光洁的肩头落下一个轻吻，低声道：“你再歇会儿，我去练会儿剑。” 说罢，利落地起身，披衣下床，动作轻捷，未再扰她。

　　约莫半个时辰后，朱棣练剑归来，额角微汗，精神却愈发矍铄。他回到寝殿时，徐仪华也已起身，正坐在妆台前由侍女伺候着梳头。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她已换上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衫子配月白色裙子，鬓挽乌云，侧影娴静美好。

　　朱棣挥退侍女，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铜镜中妻子姣好的容颜，笑道：“气色不错。”

　　徐仪华从镜中瞥了他一眼，脸上红晕未完全褪尽，嗔道：“托燕王殿下的福，一大早就不得安生。” 语气虽嗔，眼中却并无真怒，反而流转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妩媚。

　　朱棣心情大好，也不反驳，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温润的白玉簪上。他伸手取过，便要往她已梳好的云髻上簪去。徐仪华忙抬手欲拦：“罢了罢了，可不敢劳动燕王殿下，回头又不知要讨什么‘酬劳’。”

　　朱棣却不容她拒绝，手腕轻转，避开她阻拦的手，稳稳地将那支玉簪插入了她浓密乌黑的发髻间。他端详了一下镜中的效果，颇有些自得，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带着笑意：“报酬么……容后再议。”

　　徐仪华又羞又无奈，抬手轻轻摸了摸发间的玉簪，触手温凉。正待再说他两句，外间恰在此时传来孩子们的请安声。原来是玉英、高炽、月贵、高煦、高燧几个大的孩子过来了。圆融和智明年纪太小，尚在乳母怀中，一般晨昏定省来得晚些或不常来。

　　徐仪华立刻收敛了神色，恢复了平日端雅的模样，扬声道：“让孩子们进来吧。”

　　五个孩子鱼贯而入，按长幼次序站好，齐齐向父母行礼：“儿子（女儿）给父王、母妃请安。”

　　徐仪华柔声道：“都起身吧。今日你们父王有空，留你们一同用早膳。”

　　孩子们脸上都露出喜色。王府规矩，若非年节或父母特意吩咐，孩子们大多各自在自己住处用膳，能与父母一同用早膳是难得的亲近时光。

　　早膳摆在偏厅，菜品比平日丰富些，但也都是家常口味，照顾着孩子们的需求。

　　席间，朱棣询问了几句孩子们的近况。高炽答得条理清晰，沉稳有度，言谈间可见思考的深度；玉英话语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言之有物；高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言语间透着股机敏劲儿；月贵则活泼些，说起自己新学的诗赋，眼睛发亮。高燧年纪小，由乳母伺候着，吃得香甜，偶尔奶声奶气插句话，引得众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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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罢早膳，撤去席面，换上清茶。朱棣道：“今日既都在，便考校考校你们近日所学。” 这是惯例，孩子们也早有准备。

　　先是学问。朱棣先问高炽《论语》中“为政以德”一篇的释义。高炽从容起身，不仅将原文与各家注疏梳理得清清楚楚，更能结合史实，阐述“德”与“政”相得益彰之理，虽言辞间尚带拘谨，但见解稳妥扎实，显见是真正读进去了，并非死记硬背。朱棣听罢，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

　　接着问高煦《孟子》中一段关于“浩然之气”的论述。高煦站起身来，声音清亮，先是将那段文字流畅背诵出来，随后释义时，虽言辞不如兄长文雅，却别有一番直率理解：“回父王，孟子所言浩然之气，儿子觉得，不只是心胸坦荡，更是一种……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劲儿！读书明理要有这口气，习武强身也要有这口气！” 他边说，还边下意识地挺了挺小胸脯，眼神灼灼。

　　朱棣听罢，眼中掠过讶异与更深的赞许。他这个次子，平日显露的多是武勇活泼的一面，没想到在学问上也有自己的领悟，且能联系到实际，确是可造之材。他点点头，语气温和：“解得不差。读书能化用，方是读活了。这‘气’字，你既有所感，便当涵养。”

　　随后，朱棣转向两个女儿。徐仪华博通群书，素有“女诸生”的美誉，对女儿们的教育亦不拘泥于女教之书，而是让她们与兄弟们一般，也接触四书五经，只是考量女儿家的身份与年龄，所学内容、侧重及考核方式略有不同。

　　他温言道：“玉英、月贵，你们近日功课如何？玉英，《诗经》‘关雎’一篇，其旨何在？可能背诵并略述己见？”

　　玉英闻言，敛衽一礼，声音清晰柔和：“回父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儿以为，此篇虽言男女之情，然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而止乎礼义，正体现了先王教化之德与中和之美。全诗以雎鸠和鸣起兴，反复吟咏君子思慕淑女、辗转反侧，最终以钟鼓乐之的理想结局，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抒发，更寓含了夫妇和谐、家国安宁的深意，实为《国风》之始，教化之基。”她声音不疾不徐，不仅背诵了诗篇，更从礼义与王化的高度理解其内涵，显出不凡的见识。

　　朱棣眼中露出欣赏之色，又问月贵：“《论语》中‘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段讲为学次第，你如何理解？”

　　月贵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回父王，孔圣人之意是说，做人先要懂得根本的道理。在家孝顺父母，出门友爱兄长朋友，言行谨慎守信，博爱众人，亲近有仁德的人。把这些基本的品德都做好了，若还有余力，再去研习诗书礼乐这些学问。若是品德根基不稳，学问再好也是无本之木。这道理，不论男女，都应当谨记。”她将这段关于为学修身的基础道理，用自己稚嫩但清晰的言语复述出来，虽不如姐姐阐释得深远，却紧扣修身之本，显得质朴而真切。

　　朱棣看着沉静慧心、见解通透的长女和灵动机敏、能抓根本的次女，心中甚是宽慰。他赞许道：“解得都好。玉英能见其微言大义，月贵能重其修身之本。读书明理，明做人处世之道，这才是为学的根本。”

　　他深知这是妻子教导有方，朝徐仪华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学问考罢，便是骑射武艺，这主要是考高炽和高煦。

　　朱棣领着他们来到王府内的小校场。高炽开弓射箭，姿势标准，气息平稳，十箭中了七箭靶心，成绩稳当。轮到高煦，只见他挽弓搭箭，动作比哥哥更显一股悍勇锐气，嗖嗖嗖十箭连发，竟有九箭正中红心，其中一箭更是力道惊人，几乎将草靶射穿！

　　“好！”朱棣忍不住喝彩一声，眼中激赏更甚。这个次子，算得上是文武兼修，且都有模有样！高煦收了弓，脸上满是蓬勃的朝气，看向父亲的眼神充满期待。

　　朱棣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次子结实的肩膀，朗声道：“好小子！书读得明白，弓也拉得开！这才是将门虎子该有的样子！”他细点道，“力道、准头都有长进，不错！只是这连珠箭法，追求迅疾，更需心稳。你方才最后一箭稍显浮躁，力道虽足，破空之声却略散，日后练习，当于‘稳’‘准’二字上再下功夫，文武之道，皆需沉心静气。”

　　高煦被父亲夸赞又点出不足，非但不沮，反而眼睛更亮，大声应道：“儿子记下了！定不让父王失望！”

　　看着长子沉稳仁厚、学问扎实，长女端庄明理、见解通透，次子英武敏慧、朝气蓬勃，次女灵秀乖巧、心性质朴，朱棣也是十分欣慰。

　　考校完毕，日头已升高。朱棣勉励了孩子们几句，让他们各自回去继续功课。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他转身对一直安静陪同的徐仪华道：“孩子们都很好。高炽踏实明理，玉英沉静慧心，高煦文武兼资，月贵灵秀知礼，高燧虽小，也见聪颖。看着他们，便觉这日日操劳，都有了着落。”

　　徐仪华挽住他的手臂，眉眼温柔，发间那支玉簪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是啊，孩子们性情虽异，却都聪慧向学，懂得友爱。这才是家门之幸。” 她顿了顿，眼中含笑，意有所指地轻轻碰了碰发簪，“只是四哥方才考校时，那眼中的光亮，我可看得分明。想来，比给人插簪子时还要亮些呢。”

　　朱棣闻言，不由莞尔，握紧她的手，缓声道：“雏凤清声，乳虎啸谷，为人父母者，见此焉能不喜？”

　　晨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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