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又见李景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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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殿内,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袅袅,却压不住那股子山雨欲来的凝重。巨大的天幕悬于丹陛之上,正映着一片混乱景象:

  夜色如墨,海风呜咽,大明正使、临淮侯李宗城衣冠不整,如同惊弓之鸟,带着几个随从在倭寇营垒的阴影里仓皇奔命,头也不回地向北逃去。

  画面一转,是那倭酋丰臣秀吉狰狞暴怒的面孔,将明朝金印冕服狠狠摔在地上,咆哮声隔着两百多年的时空仿佛都能刺穿耳膜。

  死寂。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礼部尚书喉咙里“呃”了一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他下意识地偷眼去瞟龙椅旁肃立的曹国公李文忠。

  李文忠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比身上那件御赐的蟒袍还要惨白。

  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个狼狈逃窜的身影,那是他的血脉,他李文忠的后代!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胸口剧烈起伏,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全靠手死死撑住身前的玉圭才没倒下。那身影,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在他心窝里搅动,比当年在漠北吃沙子、挨刀子还要痛上百倍。

  “混账!”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终于撕裂了死寂。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须发戟张,手指着天幕,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龙目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咱大明的国公!就…就这等熊样?!被几个倭贼吓得屁滚尿流,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吼声在空旷恢弘的大殿里嗡嗡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连那几缕不屈的香烟都被震得四散逃逸。

  太子朱标脸色也极其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安抚的急切:“父皇息怒!天幕所显,终究是两百余年后的光景了。世事沧桑,人心不古,后世子孙不肖,非今日我等所能逆料啊!”他目光忧虑地扫过摇摇欲坠的李文忠,“曹国公……”

  朱棣站在武将班列靠前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尽力收敛着自己的存在感。可那天幕上“李”字带来的耻辱,以及父皇那句“李文忠的后人”的怒吼,还是让他心底莫名地一抽,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悄然蔓延。

  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目光飞快地掠过前排那个挺拔如山岳的身影——魏国公徐达。徐达只是沉默地看着天幕,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古井无波,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沉淀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失望。

  奉天殿内,朱元璋那雷霆般的咆哮余威尚在,震得人心头发颤。短暂的死寂后,武将班列中响起一个洪亮却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声音。

  “哈!”永昌侯蓝玉抱着膀子,下巴微抬,斜睨着脸色依旧惨白的李文忠,嗓门大得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曹国公,您老可得保重贵体啊!瞧瞧,瞧瞧这天幕,您家这位临淮侯,这份‘见机而退’、‘保存实力’的能耐,啧啧,颇有几分当年令郎九江(李景隆)的风采嘛!这叫什么来着?哦,家学渊源!一脉相承!佩服,佩服!”他故意把“家学渊源”和“一脉相承”咬得极重,话语里的尖刺毫不掩饰。

  “蓝玉!”徐达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电般扫过去,“御前议事,休得放肆!”他虽也痛心,但更不愿看到殿上武臣如此公然内讧,尤其还是踩在曹国公的痛处上。

  蓝玉撇了撇嘴,虽碍于徐达的威势稍稍收敛了些那副看戏的神态,但眼中的嘲弄之意并未褪去。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方才那股冲顶的怒意被朱标的劝解和眼前这纷乱的局面稍稍压下。

  他重重地坐回龙椅,铁青着脸,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殿下的群臣,声音沉得如同压城的黑云:“都看见了?都听见了?这就是两百年后!倭奴跳梁,欺我华夏无人!连堂堂天朝使臣,都能被吓破狗胆!礼部!”

  礼部尚书浑身一激灵,慌忙出列:“臣在!”

  “给咱记死了!”朱元璋的手指用力戳着御案,“倭国,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什么册封?什么和谈?统统都是狗屁!对付这等蛮夷,只有刀!只有剑!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打到他们祖坟冒烟,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天朝上邦!”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后世子孙无能,坠了祖宗威名。可今日,在咱洪武朝,在咱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对倭奴有一丝一毫的绥靖之念,咱就让他尝尝剥皮实草的滋味!”

  这杀气腾腾的话,让整个奉天殿的温度骤降。朱标心中忧虑更甚,他深知父亲对倭寇的深恶痛绝,更明白这番话几乎堵死了未来任何怀柔外交的可能。他嘴唇动了动,想再劝,可看着父皇那不容置喙的脸色,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李文忠听着蓝玉的嘲讽、皇帝的训斥,只觉得一股股血气反复在胸口冲撞,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他猛地一躬身,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陛下训示,字字千钧!臣…臣李文忠,谨记!李家后世若再出此等不肖子孙,…纵在九泉之下,亦不得葬于我李家的祖坟之中!”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完这番话,身体微微颤抖着。

  凛冽的江风刀子似的刮过武昌城头,卷起城堞上残留的落叶,打在脸上生疼。

  李景隆裹紧了身上那件临时寻来的普通武将棉甲,却仍觉得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刚刚被武昌军民扒了那身招摇过市的道袍,此刻站在徐允恭(徐辉祖)身旁,面对着城下开阔的江汉平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这城墙上每一块冰冷的砖石都在无声地嘲笑他。

  天幕的光芒笼罩四野,清晰地映照出后世子孙李宗城那狼狈逃窜的丑态。

  “啧,”李景隆咧了咧嘴,努力想挤出点满不在乎的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允恭兄,你瞧瞧,瞧瞧!这他娘的……难道我们老李家那点子祖宗传下来的胆气,真就让我爹当年在漠北、在和林,一股脑儿全给用光了?这后头的崽子,怎么一代比一代稀松,窝囊成这样?”

  他这话本是带着几分自嘲,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话音未落,旁边却传来一声极不合时宜的轻嗤,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李景隆强撑的脸皮。

  “哦?”一个身着青布儒衫的年轻文士踱了过来,他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在李景隆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小曹国公此言差矣。据学生所知,令尊曹国公(李文忠)一生虽然打伏七进七出,但在朝廷上却以‘持重’闻名,最是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这胆量嘛……呵呵。”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李景隆骤然涨红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续道,“倒是小曹国公您,胆魄雄浑,气吞万里如虎,胆子比天都大!靖难之时,几十万大军在你手里,那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气概,啧啧,天下谁人不知?若非您这泼天的胆子,北平城头那‘靖难’的大旗,怕是也竖不起来吧?”

  字字诛心!

  李景隆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放在两天前,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他早就一个窝心脚踹过去了!

  可如今……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耳边似乎瞬间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是天幕播放他“运输大队长”光辉事迹时,整个武昌城那震耳欲聋的唾骂和哄笑;是那些愤怒军民围住他临时府邸时,砸在门板窗棂上咚咚作响的石块瓦片;是扒他道袍时,无数道鄙夷得如同看臭虫般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这寒风里裹挟着无数看不见的拳头。他强忍着暴怒,硬生生把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咆哮咽了回去,只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咕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活像个被戳破的蹴鞠,彻底蔫了下去,连看都不敢再看青年书生一眼。

  “咳,”徐允恭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李景隆的胡思乱想。他没有看李景隆,目光依旧投向远方苍茫的江汉平原,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九江,天幕已熄,风大,回吧。”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与魏国公徐达极为相似的、锐利沉稳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李景隆一眼,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这几日,安分些。这武昌城……对你李某人的‘厚爱’,可还没散尽呢。”

  “厚爱”二字,徐允恭咬得极轻,落在李景隆耳中却如同惊雷。

  李景隆浑身猛地一哆嗦,脸上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垮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回…回!这就回!允恭兄说得是,风大…风大……”

  他再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贴着城墙内侧的阴影,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又急促,像只受惊的硕鼠,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消失,逃离这每一块砖石都似乎蕴藏着愤怒与拳脚的武昌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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