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相府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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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其最初的酝酿,往往只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

  洛阳相府,夜雨如注,冲刷着青瓦飞檐,在廊下汇成细密的水帘。

  书房内,贾诩一如既往地在烛火下处理着今日的机要文书。

  他神情专注,将一卷卷写满密语的竹简逐一审阅,而后投入身旁的铜盆,看着火舌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最终连灰烬也碾得粉碎。

  这是他数十年来的习惯,不留片纸,不予人把柄。

  就在他准备熄灯安歇时,心腹老仆在门外轻叩三声,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相爷,方才巡夜的人回报,武库第七重门,今夜未曾点灯。”

  贾诩捻灭纸卷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没有问为何不点灯,而是问道:“今夜武库,何人当值?”

  “是……是巡防校尉韩德。”

  贾诩的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规矩。

  武库禁地,为防有人潜入或内部生变,每道重门之后,都必须彻夜点燃两支特制长烛。

  这并非为了照明,而是为了通过烛火的燃烧状态,来检验密闭空间内的空气是否被人为扰动。

  烛火稳定,则一夜无事。

  烛火摇曳或熄灭,便是警讯。

  第七重门不点灯,意味着有人可以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中自由行动,而不会惊动任何物理的机关或是外围的守卫。

  韩德是他的旧部,治军严谨,绝非疏忽之人。

  他擅自更改巡规,背后必有缘由。

  贾诩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冰冷的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与窗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

  他没有下令彻查武库,更没有传唤韩德问罪。

  那样的雷霆手段只会打草惊蛇,让藏在暗处的人有了防备。

  他只是淡淡地对老仆说:“去拟一道吏部的调令。明日一早,调韩德在河内郡任主簿的侄子,入京为吏,就安排在……光禄勋麾下。”

  老仆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这并非惩戒,而是试探。

  光禄勋,掌管宫廷宿卫,是个显要却无实权的职位。

  将韩德唯一的家族后辈调来京城,置于天子脚下,既是敲打,也是一道无声的最后通牒:你的家人,在我掌中。

  次日,一纸调令送到了韩德手中。

  他捧着那份薄薄的文书,手却重如千钧。

  相爷没有问罪,却比问罪更让他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选择,也无路可退。

  当天夜里,轮到韩德再次巡更。

  当他走到武库北侧的库门前时,脚步一个趔趄,仿佛被湿滑的青苔绊了一下,腰间的一块巡更木牌“啪”地掉落在地。

  他并未察觉,依旧领着队伍,按部就班地走向下一个巡查点。

  他走后不久,一道黑影从旁边暗道的通气孔中悄然滑出,如狸猫般无声无息。

  那人正是陈子元的心腹,李息。

  他迅速拾起地上的木牌,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墙角的阴影,用特制的药水和薄纸,飞快地拓印下木牌背面新增的几个字——“灯灭,人入,北室”。

  做完这一切,他又用小刀撬开木牌侧面的夹层,取出一枚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圆球,而后将木牌原样放回,身影再度没入黑暗。

  半个时辰后,这枚蜡封被送到了陈子元手中。

  他没有急于打开,而是将其放在烛火下,借着光亮仔细观察。

  蜡封之内,隐约可见两种不同颜色的粉末。

  他小心翼翼地捏开蜡封,将里面的混合物倒在一方白绢上。

  一小撮是银灰色的金属碎屑,闪烁着冰冷的微光;另一撮则是淡黄色的晶体粉末。

  “北辰铁的碎屑,混了硝粉。”陈子元低声自语,眼中精光一闪。

  北辰铁,乃是军中锻造破甲箭头的核心材料,产量稀少,管控极严,寻常人莫说得到,连见都未曾见过。

  韩德昨夜冒险潜入武库第七重门后的北室,就是为了刮取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样本。

  “黄琬之。”陈子元唤道。

  一名文士应声而入。

  “你持此物,去一趟匠作监。”陈子元将那包粉末重新封好,递了过去,“告诉监丞,这是西域新进贡的燃料样品,命他寻一废弃锅炉,测试其火力。记住,就说是为宫中测试新型锅炉燃料,让他务必记录下燃烧的景象。”

  黄琬之领命而去。

  匠作监的工头得了监丞的命令,不敢怠慢。

  他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将那包“燃料”投入一座早已废弃的铸铁锅炉中,点燃了引火物。

  火苗刚一接触到粉末,异变陡生!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惨绿色的青焰猛地从锅炉口冲天而起,高达数丈,瞬间将上方的梁木点燃,并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

  整个锅炉竟被炸得四分五裂,铁片横飞!

  工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去上报。

  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整个匠作监,监察司的御史闻讯而至,立刻封锁现场,追查这恐怖燃料的来源。

  黄琬之早已按陈子元的吩咐,留下了一套完整的“进贡文书”,文书的源头,清清楚楚地指向了“相府特批”。

  用途一栏,写着“丞相冬日暖阁取暖之用”。

  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哗然。

  堂堂丞相,竟私自挪用军国重器“北辰铁”混合硝石制成所谓的“青焰炭”来取暖?

  这已不是奢侈与否的问题,而是形同通敌的重罪!

  一时间,弹劾贾诩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入宫中。

  面对满朝文武的质询和皇帝探询的目光,贾诩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愤怒,也未曾辩解一个字,只是当庭下了一道命令:“自即日起,相府停用一切青焰炭,府中上下,一律改烧松柴。”

  此举看似是引咎认错,实则是一记高明的断腕之策。

  他主动切断了物证的来源,让监察司无法再从相府搜出任何“青焰炭”的实物,使得整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没有实证,光凭匠作监的一次爆炸和一份来源可疑的文书,动摇不了他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然而,陈子元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应对。

  就在贾诩下令停用青焰炭的第二天,洛阳城内的各大酒楼、茶肆的说书人,不约而同地说起了一段新评话,名叫《丞相暖阁烧何物?

  》。

  评话内容极尽夸张之能事,将相府的奢华描绘得如同人间仙境,重点则放在那神秘的“青焰炭”上。

  同时,陈子元又命账房的婢女们,在去各处工坊采买时,有意无意地与工匠家眷们闲聊,最后总会神秘兮兮地附上一句:“你们是行家,可曾听说过,有什么火,连铁都能点着?”

  一时间,流言蜚语如风一般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从市井小民到朝中官员,甚至连宫里的宦官们都在私下议论,说相府里烧的不是炭,而是能引来鬼火的妖物。

  风暴的中心,相府之内,却是一片死寂。

  当夜,贾诩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书房。

  灯影摇曳,将他苍老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缓缓打开书案下的一只玄铁密匣,从里面取出最后一小块,也是最大的一块北辰铁。

  那铁块通体幽黑,却在烛光下反射出星辰般细碎的冷光。

  他凝视了这块铁良久,浑浊的眼中倒映着铁块的寒光,也倒映着对手那张年轻而坚决的脸。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悲凉。

  “子元,子元……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证据。”他喃喃自语,“你是要逼我,让我亲手点燃它。”

  他终于明白了陈子元的真正意图。

  所谓的“青焰炭”丑闻,不过是抛出来的诱饵。

  陈子元真正的目标,是逼他贾诩做出反应。

  无论他如何应对,都会落入一个更大的圈套。

  而现在,流言已经将事情引向了“火能烧铁”的怪力乱神之说,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缓缓起身,走到屋角的暖炉旁,毫不犹豫地将那块北辰铁投了进去。

  没有爆炸,也没有青焰。

  那块北辰铁在遇到烧得正旺的松柴烈火后,竟真的不熔反燃,迸发出刺目耀眼的纯白色光芒,亮如白昼,将整个书房照得纤毫毕现。

  光芒透过窗户的缝隙,直冲云霄,仿佛一颗星辰坠入了相府。

  火光映照着贾诩布满皱纹的面容,眼神平静得可怕。

  “来人。”他忽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心腹推门而入,被屋内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惊骇地跪倒在地。

  贾诩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团白光,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传我的令,知会匠作监。明日清晨,启封武库‘镇库石’,集百工,重铸太庙钟鼎。”

  与此同时,洛阳城楼之上,一道身影凭栏而立,任凭夜风吹拂着衣袂。

  陈子元遥望着相府方向那道冲天而起的异光,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里的,正是那枚早已被捏碎的蜡封残骸。

  他轻声低语,仿佛在对那道光,也仿佛在对这整座天下说话。

  “你烧铁,我收灰;你铸钟,我听声——这天下账本,终究要由活着的人来写。”

  夜色深沉,那道白光渐渐黯淡下去,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所有人的心头,悄然拉开了序幕。

  那块名为“镇库石”的神秘之物,将在黎明之后,第一次向世人展露它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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