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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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的光晕彻底消散时,袁泽正站在监国理政的偏殿廊下。

  春阳暖得正好,把檐角的铜铃晒得发烫,风一吹,那声儿都带着点懒洋洋的清亮。

  商羊是从宫门外一路小跑进来的,藏青色的常服下摆沾了点尘土。

  他在廊下站定,抬头就撞见袁泽看过来的目光,手心里顿时沁出点薄汗——毕竟前几日在天幕里,他那点藏银子的勾当,怕是瞒不住这位太子殿下了。

  “商大人倒是比折子上写的还利落。”袁泽先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扳指,阳光在玉上跳着碎光,“本宫刚批完你递的漕运改良条陈,里头说要给船工定月钱、设闸官轮岗簿,想法倒是实在。”

  商羊赶紧躬身:“殿下谬赞。属下也是在码头待了些时日,见着船工们风里来雨里去,却常被克扣工钱,才想着若是能把规矩立明白,或许能少些怨怼。”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这是属下记的各地粮价和运耗,想着监国期间,殿下或许用得上。”

  袁泽接过册子翻开,纸页边缘被磨得有些毛边,上面的字迹却工整得很,红笔圈的是常出纰漏的闸口,蓝笔标的是粮商的公允价。他忽然笑了:“听说你把自已那处藏银的宅子卖了,换了批粮给城南粥棚?”

  商羊耳根子微微发烫:“殿下都知道了?那宅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换些实在东西。苏姑娘说,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孩子们最是缺粮。”

  “你倒是转变得快。”袁泽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前几日天幕里,你还想着怎么把银子藏得更严实。”

  这话戳得商羊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躲闪:“以前是属下糊涂,总觉得银子攥在手里才稳当。后来见着那些灾民捧着空碗哭,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银子金贵。

  殿下既然让属下管漕运,属下便想试试,能不能让官粮走得更顺些,让更多人能吃上饱饭。”

  袁泽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不是藏银子时的精明,倒像是被春阳晒透了的暖。他忽然侧身指着偏殿里的沙盘:“来看看这个。”

  沙盘上是大乾的漕运水道图,红绳标着 的航线,蓝旗插着常出淤堵的河段。

  袁泽拿起根细木杆,点在江南的一处水闸:“这里去年淤了三次,每次堵船都要耽误半月。你条陈里说要修支渠分流,预算算了吗?”

  商羊眼睛亮了,凑过去指着沙盘一角:“殿下您看,从这里开条支渠,绕过淤塞段,工期大约三个月,用料可从附近山场采买,比从京城调运能省三成银钱。

  属下已经让老张算过账了,册子最后一页记着明细。”

  两人就着沙盘说开了,从支渠的坡度到船闸的宽窄,从粮袋的缝补到船工的歇班,春阳从廊东移到廊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铜铃又响了几声,这次听着竟像是带了点雀跃。

  “就按你说的办。”袁泽最后拍板,把那本粮价册揣进袖袋,“本宫让工部给你调匠人,户部拨银。记住,漕运是国之血脉,你既接了这担子,就得让这血脉流得通畅些。”

  商羊躬身应下,他走出老远,回头望了眼偏殿廊下的身影,春阳把袁泽的轮廓镀得金亮,手里那枚白玉扳指,在光里润得像块暖玉。

  商羊摸了摸怀里的空袖袋,忽然觉得,比起藏银子时的提心吊胆,此刻心里的这份踏实,才真是千金不换。

  夜色跟块浸了墨的绒布似的,慢悠悠就把东宫给罩住了。檐角的铜铃被夜露打湿,偶尔晃一下,那声儿闷乎乎的,倒显得这夜更静了。

  袁泽叼着根没点燃的檀香木,木头的清苦味儿混着案头的墨香,直往鼻子里钻。他趴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案头,手指头在漕运图上划来划去,跟对面的诸葛明比划:

  “诸葛先生你瞅瞅,这商羊要是能一直这么干,将来国库指定能堆得跟小山似的。他那点贪性,改了就好,总比那些光说不练的强多了。

  你是没瞧见,上次我让他去查漕运的亏空,他三天就摸出了门道,连哪个闸口的官差多拿了两成好处都查得明明白白,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诸葛明刚用细毛笔在漕运账册上圈完错漏,笔尖悬在半空,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他抬眼看向袁泽,烛光在他眼角的细纹里跳来跳去:

  “殿下还是先琢磨琢磨明日早朝咋跟陛下回禀吧。商羊那五万两赃款刚入库,户部尚书一准得跳出来,说您对罪臣太过宽容。

  他那人,最是看重规矩,眼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对商羊这种曾经犯过错的人,指不定会在朝堂上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到时候陛下要是动了疑心病,可就麻烦了。”

  “他爱说就说去呗,”袁泽把檀香木往案上一扔,木头骨碌碌滚到砚台边才停下,声音里带着点不屑,

  “我昨儿让白起去查了,那老小子自已的账本就糊里糊涂。

  去年黄河赈灾款少了三成,他愣说是被水冲了——谁信呐?银子又不是糖人,还能被水冲化了不成?

  真要论起来,他那点猫腻可比商羊明显多了,也就是仗着自已在户部待得久,没人敢轻易动他,等我把证据攒够了,看他还怎么在朝堂上蹦跶。”

  他说着往椅背上一靠,腰间的玉佩“当啷”一声撞在案角,在这安静的夜里,那声儿脆生生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靴底碾过青石的轻响,一下一下的,跟雨点打在窗棂上似的。

  白起掀帘进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进门时带起的风让烛火猛地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

  他单膝往地上一跪,右手捧着张折叠的纸条,声音压得低低的:“苏姑娘在城南粥棚被围住了,说是有人告她私藏官粮。

  听底下人回报,来的都是些当地的地痞,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嘴里喊着要把粥棚给拆了,还说苏姑娘用赃款买粮,是在助纣为虐。”

  袁泽“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腰间的玉佩又撞在案角上,“当啷”一声脆响:“反了不成?敢动苏姑娘!

  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一群学生在城南熬粥,为的都是穷苦百姓,碍着谁了?那些人竟敢上门找茬,看我不把他们的皮给扒了!”

  他伸手就去抓墙上的剑,刚要往外冲,被诸葛明一把拉住了。

  “殿下稍安勿躁,”诸葛明用手指头敲着桌面,

  “苏姑娘掌管的女学刚得了商羊捐赠的二十万石米,这时候有人发难,指定是冲商羊来的。您这时候过去,反倒坐实了‘结党’的话柄。

  那些人就是想逼您出手,好给您扣上偏袒罪臣、拉帮结派的帽子,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转头看向白起,“带三百侍卫,都穿便服,就护着人别受伤,千万别亮东宫的旗号。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手,只要保证苏姑娘和那些学生平安无事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白起点点头,应了声“是”,转身退下,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把烛火又吹得晃了晃。袁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可那苏思雨,犟得跟头驴似的,万一被人欺负了可咋整?

  上次有个粮商想压低给粥棚的米价,她硬是站在粮行门口跟人理论了一下午,最后把粮商说得没脸见人,乖乖按原价卖了米。这次对方来势汹汹,她肯定不会服软的。”

  “她不是犟,是心里有数,”诸葛明铺开张新纸,拿起笔来,

  “去年旱灾的时候,她带着女学生在城隍庙熬粥,就半石米,硬是撑了半个月,还没让人说出一句闲话。这次的事儿,她准能应付。

  她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更清楚眼下的局面,不会让自已和学生们陷入险境的,您就放宽心吧。”

  这头袁泽正心焦,那头城南粥棚早就闹开了。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堵在棚子门口,为首的络腮胡叉着腰,嗓门亮得很:“苏姑娘,别装糊涂!商羊那赃官捐的米,你也敢收?就不怕沾了晦气,将来断子绝孙?

  我可告诉你,这赃官的东西碰不得,赶紧把米交出来,再把粥棚拆了,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思雨正给个小娃喂粥,旁边苏思雨的学生听见这话就放下了勺子,围裙上沾着的米粒都没顾上拍:“这位大哥说话积点口德。商羊大人如今已将赃款尽数上交,陛下都没说啥,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而且商羊大人可是未来的财神。

  他犯了错,有朝廷处置,可他捐的米是用来救人性命的,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晦气东西,难道你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饿死才甘心?”

  她身后的女学生们早攥紧了拳头,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气鼓鼓地说:

  “这些米我们都换成糙米了,熬粥给穷苦人喝,哪里不对了?

  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淘米、生火,就是想让那些没饭吃的人能喝上一口热粥,你们凭什么来捣乱?”

  络腮胡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喊:“反正赃官的东西就是不干净!有本事你们别用!

  今天这粥棚说什么也不能再开了,谁要是敢拦着,别怪我们动手!”说着就伸手要去掀粥锅。

  “住手!”苏思雨往前一步,正好挡在锅前,“这锅粥是给三十个孤儿预备的,你要掀了,就让孩子们饿着?

  他们最小的才三岁,最大的也不过八岁,你忍心让他们空着肚子哭吗?”

  她眼睛亮得很,直勾勾盯着络腮胡,“我知道你们是听了旁人挑唆,可摸摸良心想想,是粮食脏,还是见不得穷人过好日子的心更脏?

  那些挑唆你们的人,顿顿山珍海味,哪知道这些孩子一顿没饭吃就可能活不下去,你们就甘心当他们的枪使?”

  络腮胡被她看得手都僵住了,旁边忽然有人喊:

  “苏姑娘说得对!我家娃这几天全靠粥棚才没饿肚子,管他米从哪儿来的,能救命就是好米!

  你们这些人,没事干就别在这儿瞎捣乱,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干点正经事!”

  “就是就是,商羊大人可是后世盛赞的财神,并且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肯定知道这些米到底有没有坏?既然出现在这里,表示没有问题。”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附和声此起彼伏。络腮胡瞅瞅这架势,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啐了口唾沫,嘴里嘟囔着什么,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起隐在街角的茶摊后头,见风波平息了,朝身后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一行人悄没声地就撤了。

  粥棚里,苏思雨松了口气,正想让学生们收拾碗筷,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商羊正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个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着粥,喝得那叫一个香。

  “商大人?”苏思雨走过去,有些惊讶,“您怎么在这儿?您怎么知道这儿有个粥棚?”

  商羊把碗底的粥喝得一干二净,用袖子抹了把嘴,笑了:“听人说这儿热闹,过来看看。苏姑娘刚才那番话,说得真好。

  我以前总觉得,能说会道的都是耍嘴皮子,今儿才明白,有理有据的话比刀子还管用,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心说活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我娘腌的咸菜,配粥吃正好,给孩子们加个菜。

  我娘说,咸菜配粥,越吃越有劲儿,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有滋味的东西才好。”

  苏思雨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萝卜干,还撒着芝麻:

  “多谢商大人,也替孩子们谢过伯母。

  您能来这儿,孩子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他们还总念叨着,要谢谢捐米的好心人呢。”

  商羊摆摆手:

  “该谢的是你们。我以前总觉得,钱攥在自已手里才踏实,今儿才算明白,能看着别人吃饱饭,比啥都强。

  以前我攒了那么多银子,夜里睡觉都不踏实,总怕被人偷了抢了,现在把银子交上去,换得这么多人能吃上饭,心里反倒敞亮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腿,

  “明日我去工部报到,往后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苏姑娘尽管开口。

  不管是需要米粮,还是需要人手,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等商羊走远了,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凑过来,仰着小脸问:“先生,这人真是天幕里说的财神爷?看着跟隔壁卖豆腐的大叔没啥两样。

  我还以为财神爷都穿着金衣服,戴着金帽子呢,没想到这么普通。”

  苏思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财神爷也不是天生就会点石成金的,得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学。

  商大人以前是犯过错,但他现在知道错了,还想着帮别人,这就很了不起了。人啊,不怕犯错,就怕知错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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