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夜刃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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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寂静的吸烟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沈蔷薇缓缓放下听筒,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濡湿。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擂鼓般作响。

  贺承钧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脏手的事,我来。”

  他说得那般理所当然,那般斩钉截铁,仿佛为她清除障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细节,没有质疑她话语里的真实性,仅仅因为她的一句“害怕”和受到“威胁”,就直接宣判了佐藤的死刑。

  这种毫不迟疑的袒护和狠戾果决的手段,带给沈蔷薇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深的、毛骨悚然的战栗。

  他究竟是对“救命恩人”执念至此,可以无条件地纵容甚至为她双手染血?还是他早已看穿她的表演,却依旧顺水推舟,借此向她展示他的力量和他的“诚意”?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贺承钧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掌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沈蔷薇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沉寂的花园。贺承钧会怎么做?他会立刻派人去截杀佐藤吗?在这日侨聚集、戒备森严的虹口地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或许更久,放在小几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沈蔷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的沙哑。

  电话那头是贺承钧沉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事了。”

  短短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沈蔷薇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努力调整呼吸,才挤出一点带着颤音的回应:“……什么?”

  “佐藤大佐,”贺承钧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在返回驻地的路上,遭遇了不幸。车子失控,撞上了路边的煤气灯柱,引发了爆炸。很不幸,车内人员无一幸免。”

  车祸?爆炸?

  沈蔷薇愣住了。这听起来像是一场完美的意外。贺承钧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制造出如此逼真且无法追究的“意外”?

  他的手底下,到底有多么可怕的力量和效率?

  “……真的吗?”她听到自己不敢置信的声音,这一次,倒不全是伪装。

  “嗯。”贺承钧应了一声,随即语气微沉,“以后,离日本人远一点,尤其是小田切那种人。他们的牌局,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还有一种……近乎占有性的关切。

  沈蔷薇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计划成功了,佐藤死了,她借贺承钧的刀除掉了目标,甚至没有脏了自己的手。可预期的快意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压力和一丝隐约的不安。

  “我……我知道了。”她低声回应,听起来像是乖巧的顺从,“谢谢您,贺少帅。”

  “不必谢。”贺承钧顿了顿,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清晰,“记住我说过的话。在我这里,你可以不必伪装害怕。”

  电话再次被挂断。

  沈蔷薇握着忙音阵阵的听筒,久久没有放下。贺承钧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精心构筑的防线。

  他果然……看穿了她刚才的表演。至少,看穿了一部分。

  他知道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无助,他知道她的恐惧和眼泪里有作假的成分。但他依旧选择了出手。

  为什么?

  仅仅因为那救命的执念?还是因为他早已将她视为猎物,不容他人觊觎,所以顺手清理?或者,他有着更深的图谋?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这一夜,沈蔷薇失眠了。

  第二天,佐藤大佐死于车祸爆炸的消息果然见了报,虽然只是占据了报纸角落一小块版面,用语也极其含糊谨慎,但在沪上某些特定的圈子里,依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日本领事馆方面反应激烈,声称要彻查事故原因,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种敏感时期,一桩看似意外的车祸,最终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只有沈蔷薇知道,那场“意外”背后,是怎样的雷霆手段。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贺承钧没有再联系她,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社交场合里,仿佛那晚血腥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但沈蔷薇能感觉到,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苏慕辰似乎也听说了些什么,在一次晚餐时,状似无意地提点她:“蔷薇,贺少帅这人,手段狠辣,背景复杂,与他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借他的势可以,但千万别把自己也折进去。”

  沈蔷薇低头吃着饭,轻声应道:“爹爹放心,我有分寸。”

  她有分寸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与贺承钧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她收到一份来自沪上著名慈善基金会举办的义卖游园会请柬。这种场合历来是各方势力交际、展示影响力的舞台,她作为苏慕辰的养女,于情于理都必须出席。

  游园会设在法租界的一个大型私人花园。阳光和煦,衣香鬓影,草坪上支起了白色的帐篷,摆放着各种待义卖的物品,从古董字画到珠宝首饰,琳琅满目。乐队演奏着轻快的乐曲,绅士名媛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一派祥和气氛。

  沈蔷薇穿着一身鹅黄色软缎旗袍,外罩米白色开司米披肩,显得清新又娇俏。她端着酒杯,与几位相熟的太太小姐闲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果然来了。

  贺承钧没有穿军装,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少了些许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峻与矜贵。他正与几位洋行大班和政府要员站在一处交谈,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头望来。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贺承钧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颔首示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把刚刚见过血的利刃。

  沈蔷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但骄傲不允许她这样做。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抹挑衅般的、明媚的笑容。

  贺承钧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像是回应她的挑衅。他对着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竟朝着她走了过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经过拍卖行和百乐门的事件,贺少帅对沈小姐的“特别关注”早已不是秘密。此刻见他径直走向她,众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或好奇探究的表情。

  “沈小姐。”贺承钧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低沉。

  “贺少帅。”沈蔷薇笑着回应,语气轻松,“今日怎么得闲来参加这等闲适的活动?”

  “慈善义卖,略尽绵力。”贺承钧回答得官方,目光却落在她脸上,“顺便,透透气。”

  又是透气。沈蔷薇想起那晚在日本领事馆露台上的对话。

  “看来少帅也觉得里面闷?”她意有所指。

  “分场合,也分人。”贺承钧的目光扫过她身旁几位略显局促的女士,那几位太太小姐立刻识趣地找借口走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草坪中央,阳光洒落,仿佛为他们隔出一小片独立的区域。

  “那晚,”贺承钧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吓到了吗?”

  他问的是佐藤的事。

  沈蔷薇握紧酒杯,指尖微微发白。她抬起眼,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她忽然不想再完全伪装下去。

  “如果我说没有,少帅会觉得我冷血吗?”她轻声反问,带着一丝自嘲,“如果我说有,少帅又会觉得我矫情吗?”

  贺承钧凝视着她,片刻后,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冷硬,却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我说过,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他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沈蔷薇几乎想冷笑。你只知道三年前雨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背负着什么,不知道我为何而活!

  但这些话,她只能压在心底。

  “少帅总是这么自信。”她移开视线,语气淡了下去。

  “不是自信。”贺承钧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是确定。”

  他忽然向她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恐惧,你的眼泪,可以骗过所有人,甚至可能骗过你自己。但你握枪的手,很稳。你的眼神,在瞄准的时候,冷得像冰,也亮得像火。那种眼神,我永远不会认错。”

  沈蔷薇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他看到了!他可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凭借直觉和经验,早已认定!

  她猛地转头,想要反驳,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质疑,没有审问,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

  “那晚在江宁,你看我的那一眼,就是那种眼神。”贺承钧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沈蔷薇心上,“所以,别否认了。沈蔷薇,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名字?”

  周围的音乐声、谈笑声仿佛瞬间远去。沈蔷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无法掌控的恐慌。

  他知道了多少?他还知道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表情的时候,一个欢快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贺少帅!沈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慈善基金会的会长夫人笑着走了过来,“义卖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一件拍品可是件好东西,两位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贺承钧率先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表情,对着会长夫人微微颔首:“当然。”

  他仿佛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试探和逼迫,又变回了那个矜贵疏离的军阀少帅。

  沈蔷薇也趁机调整呼吸,重新戴上社交面具,笑道:“夫人推荐的,一定是珍品,当然要去看看。”

  会长夫人热情地引着他们走向主帐篷。贺承钧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让沈蔷薇先行一步。他的手臂无意间轻轻擦过她的披肩。

  那轻微接触,却让沈蔷薇如同触电般微微一颤。

  贺承钧似乎察觉到了,目光在她瞬间绷紧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更深。

  义卖会的气氛热烈。第一件拍品是一件前清宫窑的青花瓷瓶,竞价踊跃。

  贺承钧并未参与竞价,他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偶尔扫过那件瓷器,更多的时候,是落在沈蔷薇身上。那目光不再带有之前的逼视,反而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沈蔷薇如坐针毡,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等到一个间隙,她起身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帐篷。

  她需要冷静,需要空间来消化贺承钧那些话带来的冲击。

  花园的洗手间设在稍远的一栋小楼里。沈蔷薇走进去,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却依旧美艳的脸庞。

  握枪的手很稳……眼神冷得像冰,亮得像火……

  他到底……是怎么看到的?难道三年前那晚,他昏迷前看到的,远比她知道的更多?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她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弄清楚贺承钧的底牌,必须掌握主动权!

  她整理好情绪,补了点妆,重新走出洗手间。

  刚走到走廊拐角,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拉了过去!

  沈蔷薇心中大惊,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摸手袋里的勃朗宁!但对方的动作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牢牢困在墙壁和他高大的身躯之间!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贺承钧!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沈蔷薇又惊又怒,奋力挣扎,却撼动不了他分毫。他的手臂如同铁箍,捂着她嘴的手也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唔……!”她发出模糊的抗议声,眼中喷薄着怒火。

  贺承钧低下头,脸贴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深沉难测,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情绪。

  “别动。”他低声警告,声音沙哑,“听我说。”

  沈蔷薇停止了挣扎,冷冷地瞪着他。

  贺承钧缓缓松开捂着她嘴的手,但依旧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佐藤的事,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他盯着她的眼睛,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查不到我头上,但可能会从别的地方找麻烦。小田切那个人,睚眦必报,而且……他对你很有兴趣。”

  沈蔷薇的心猛地一沉。

  “最近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单独外出。尤其是晚上,不要去人少的地方。”贺承钧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需要出门,提前告诉我,我派人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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