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天外天

　　清溪镇的杀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搅动了方圆数百里的风云。潘二郎“遇袭受伤，需觅地静养数日”的消息，经由玄影掌控的数条隐秘渠道，被“不经意”地、却又精准地泄露出去，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周边武林，并朝着千里之外的往生潭方向飞速蔓延。这消息半真半假，既掩盖了潘二郎的真实状态与意图，又恰到好处地示弱，足以撩拨起潜伏在暗处敌人的侥幸与贪婪之心。

　　悦来居客栈的后院，被玄影麾下最精锐的影卫以轮班暗哨的方式严密守护起来，对外宣称潘宗师闭关疗伤，谢绝一切访客探视。镇上的差役也得了严令，加强了街面巡逻，尤其是客栈周边，气氛看似紧张肃杀，实则外紧内松，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周小娟每日依旧会现身，出入镇上的几家大药铺，购置大量名贵滋补药材，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疲惫”，将一个关心则乱的伴侣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进一步坐实了潘二郎“伤情”的传闻。

　　然而，在客栈那间看似平静的上房之内，真实情况却截然不同。

　　夜幕降临，烛火在精致的青铜灯盏上摇曳，将房间映照得温暖而静谧。潘二郎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气息平稳悠长，面色红润，眼神清澈深邃，哪有一丝一毫受伤的迹象？他面前三尺虚空之中，正以精纯无比的混元先天一炁勾勒出一幅繁复精细、流光溢彩的能量流向图。图中清晰呈现着清溪镇及周边百里山川地貌的微缩影像，其上更以不同色泽的光点与线条，标记着之前战斗中捕获的天外天杀手残留的独特阴寒气息印记、那九幽锁灵阵波动的残余轨迹、以及玄影最新探查到的、位于镇外几处隐秘角落的可疑能量汇聚点。

　　“幽泉尊者……” 潘二郎指尖轻点图中位于镇外西北三十里处、一片名为“黑风荡”的沼泽区域标记，那里正有一股极其隐晦、却与之前伏击杀手同源同质的阴冷气息波动，时断时续，如同蛰伏在泥沼深处的毒蛇，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此人倒是谨慎狡猾，真身并未亲至清溪镇，只是遥控指挥。一击不中，便立刻断尾隐匿，连这处临时巢穴也未必是其真正核心。他们的主力，以及宫霸天的真正意图，必然还牢牢钉在往生潭。”

　　一旁，已换上一身紧身夜行劲装、勾勒出矫健身材的周小娟，赤眸中战意灼灼，如同两簇跳动的火焰：“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在此空等？不如直接杀奔那黑风荡，擒住那里的头目，不信撬不开他的嘴！总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潘二郎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能量图上：“不可。打草惊蛇，反为不美。幽泉尊者能坐上天外天暗影堂主之位，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非易与之辈。其设立的临时巢穴，必有极其严密的防护与自毁机制，即便我们能以雷霆之势攻破，所得情报也必然有限，甚至可能是对方故意留下的误导信息。更重要的是，一旦强攻，必然惊动幽泉，使其彻底隐藏起来，我们再想顺藤摸瓜就难了。”

　　他的目光转向能量流向图中，那几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坚定不移地指向遥远往生潭方向的暗色能量细线。“你看，他们的秘密通讯、精锐人员的调动、乃至某些特殊物资的输送，最终的能量指向都汇聚于潭区。宫霸天若真有惊天图谋，其根基与核心，必然深藏于潭底。我们与其在此地与其外围爪牙纠缠消耗，不如直捣黄龙，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直捣黄龙？” 周小娟英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潭区如今由灵儿姐姐和张府主派遣重兵层层布防，水泄不通。我们若贸然潜入，不通报身份，恐生误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而且，宫霸天若真在潭底经营已久，以其老谋深算，必有惊人布置，凶险难测，我们人生地不熟，恐陷入重围。”

　　“非是强攻硬闯。”潘二郎眼中混沌光芒一闪，流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你忘了贤王秘钥？此物与潭底秘境本源相连，玄妙无穷。我虽未完全掌控其所有奥秘，但凭借如今圆满的传承，或可借助其力，感应到潭底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甚至寻找到一条避开外围重重警戒、直通其腹地的隐秘路径。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宫霸天或幽泉尊者不得不露出破绽、将注意力集中于一点的契机。”

　　就在这时，玄影的身影如同从房间角落的阴影中渗出，无声无息地出现，低声道：“府主，影七刚刚冒死截获并破译了一道自黑风荡方向传出、指向潭区的加密密令碎片。内容显示，幽泉尊者似乎因清溪镇行动未竟全功（未能生擒或重创府主），受到了上层严苛斥责，被死命令必须在七日后的‘月蚀之夜’前，取得‘钥匙’或至少确认其当前状态与确切位置。密令中还提及，‘玄冥归源大阵’的最终激活，需要大量‘生魂血祭’加速完成，血祭地点被明确标注在潭底西南区域的‘幽冥眼’附近。”

　　“月蚀之夜……玄冥归源大阵……生魂血祭！” 周小娟眼中赤焰暴涨，周身气息都因愤怒而微微震荡，“他们果然在搞惨无人道、逆天而行的惊天阴谋！竟敢以生魂血祭这等歹毒手段！”

　　潘二郎神色一凝，眼中寒意骤升：“幽冥眼……那是往生潭底一处极阴寒的煞穴，传闻深不见底，直通九幽，蕴含至阴至邪之力，当年贤王先祖曾耗费大力气将其封印。宫霸天竟敢打它的主意？还想借其布阵？生魂血祭，有伤天和，造孽无穷，绝不能让其得逞！” 他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这，便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契机！”

　　他立刻做出决断，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影，你立刻通过最高密级的‘暗羽’渠道，将‘幽冥眼’可能成为目标以及‘生魂血祭’之事，以最紧急的态势传给灵儿公主和玄武府主张毅，让他们务必加派绝对可靠的人手，暗中加强对潭底西南区域的监控，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近察，绝不可打草惊蛇！小娟，我们明面上继续‘养伤’，麻痹对方。暗地里，我需要闭关一日，全力催动秘钥，深入感应潭底状况，务必在月蚀之夜前，找到那条潜入的路径！七日之后，月蚀当空，便是我们直捣黄龙之时！”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潘二郎在房内布下混沌隔绝禁制，确保气息丝毫不外泄。他郑重取出那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内里仿佛有微缩星河缓缓流淌的贤王秘钥。双手捧钥，置于丹田之前，心神彻底沉入其中，体内圆满无暇的混元先天一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秘钥之中。他尝试以自身彻底融合的贤王传承为引，沟通远在数千里之外、却与秘钥同根同源的往生潭秘境本源之力。

　　起初，秘钥只是微微震颤，表面流光溢彩，无数细如蚊蚋的古老符文生灭不定，感应模糊而混乱，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波动的水幕。潘二郎屏息凝神，将灵识提升至极致，破妄之瞳的力量也加持其上，细心梳理着纷杂的能量反馈。

　　渐渐地，感知穿透了迷雾，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灵识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依附于秘钥玄妙的波动，清晰地“看”到了那片浩渺无垠的潭水，感受到了潭底那熟悉而浩瀚、古老而庄严的贤王遗迹本源能量在缓缓流淌。然而，与往日那种纯净、祥和、充满生机的感觉截然不同，此刻的潭底能量场中，混杂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阴冷的异种能量波动！这股能量如同一个巨大的、深藏在水下的暗黑色毒瘤，盘踞在潭底西南区域，正以一种贪婪而霸道的方式，疯狂地汲取着潭水中蕴含的天然阴煞之力，并不断地侵蚀、扭曲、冲击着贤王遗留的古老封印法则！其核心位置，正是那处被称为幽冥眼的极阴煞穴！

　　更令人心悸的是，潘二郎清晰地感知到，数股充满极致绝望、痛苦、怨毒的生魂气息，正被那股阴冷邪恶的能量强行从四面八方拉扯、抽取、吞噬，如同燃料般融入一个正在缓慢却坚定运转的庞大阵法核心之中！生魂血祭，已然开始！宫霸天竟已疯狂至此！

　　“宫霸天！” 潘二郎心中凛然，杀意暗生。此獠为达目的，果然不择手段，行此逆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那玄冥归源大阵散发出的气息诡异而强大，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意味，竟让他如今圆满的修为都感到一丝隐隐的心悸，可见其威力之恐怖。

　　他强压怒火，凝聚心神，借助秘钥与潭底本源的联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感应着大阵的每一个细节。很快，他发现这大阵虽气势磅礴，邪恶强大，但似乎并未完全稳固成型，其能量结构与潭底复杂环境的融合还存在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滞涩与排斥之处，尤其是在几处贤王封印力量最强的节点附近。这或许是宫霸天未能完全掌控贤王秘境本源、仓促行事留下的破绽！

　　“有破绽！” 潘二郎精神一振，全力催动秘钥，灵识循着那丝微弱的滞涩感，如同灵蛇般小心翼翼地蜿蜒前行，极力避开大阵核心警戒区域以及那些游弋的阴冷神识扫描，向更深处探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幽冥眼边缘，一处被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和阵法运转的刺目光芒所掩盖的岩壁裂缝深处，他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与整个贤王秘境同源同质的能量通道！那似乎是一条被岁月遗忘、连宫霸天都未曾发现的、由贤王之力天然形成的古老暗道！

　　“就是这里！” 潘二郎心中暗喝，立刻将这条暗道的能量印记、空间坐标以及周边环境特征牢牢刻印在识海之中。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暗道内部情况时，一股冰冷、浩瀚、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意味的恐怖意志，仿佛从大阵最深处、那幽冥眼的源头苏醒过来，如同深渊中的太古巨兽猛然睁开了冰冷的瞳孔，带着审视与警惕，猛地扫过整个潭底！

　　“哼！” 潘二郎闷哼一声，当机立断，立刻切断了与秘钥的灵识连接，秘钥表面的光华瞬间内敛，恢复古朴。饶是他反应快如电光石火，那一丝探出较远的灵识也如同被极寒的冰刃瞬间斩断，神魂受到轻微震荡，识海中泛起一丝寒意。

　　“好可怕的灵觉！是宫霸天！他果然真身就在潭底！其力量……比之当初落鹰峡时，更加深不可测，而且更加阴邪诡异！” 潘二郎睁开双眼，面色凝重如水。

　　“怎么了？可是探查有变？” 一直守在一旁的周小娟见状，急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无妨，些许反噬而已。”潘二郎摆摆手，示意她安心，眼中却闪过锐利如剑的光芒，“宫霸天确在潭底，其布下的玄冥归源大阵已初步运转，正在以残忍的生魂血祭加速进程。此阵邪恶无比，若让其彻底完成，恐能扭曲潭底天地法则，甚至助其炼化部分贤王遗泽，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决断：“但我也找到了一个可能潜入的隐秘通道。月蚀之夜，天地至阴，阴煞之气最盛，是其阵法力量最强、也是其最可能专注于融合力量、灵觉相对外放疏漏之时。届时，我们便从那条暗道进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接下来的七日，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缓缓流逝。

　　往生潭畔，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灵儿公主与玄武府主张毅接到玄影传来的最高密级警讯后，心中巨震，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以演练新阵、加强水域巡逻等名义，悄然加派了绝对可靠的心腹高手与精锐卫队，对潭底西南幽冥眼区域实施了外松内紧的严密监控，数道无形的警戒线如同天罗地网般张开，却谨遵潘二郎的指令，未敢轻易深入潭底探查，以免提前引爆这个巨大的火药桶。潭水似乎比往日更加幽深冰冷，色泽也变得更加暗沉，偶尔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修为高深者凝神细听，能隐约听到从水底深处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冤魂哀嚎哭泣的呜咽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清溪镇方面，潘二郎“伤势”逐渐“好转”的消息也开始有限度地放出，他偶尔会在周小娟的搀扶下出现在客栈窗口，气色依旧“苍白”，一副元气大伤、需要长期静养的模样，进一步麻痹着可能存在的窥探者。暗地里，潘二郎、周小娟与玄影早已做好万全准备。他们根据探查到的情报，精心炼制了足以抵御潭底极寒阴煞之气的阳和丹，绘制了详细的潭底暗道及幽冥眼周边地形图，并反复推演了数种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与应对方案，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月蚀之夜，终于在一片凝重的期待中来临。

　　天空，皎洁的明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缓缓吞噬，阴影逐渐扩大，天地间的阳气随之衰减，至阴至寒的煞气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往生潭的水面不再平静，无风起浪，泛起一片片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诡异磷光，空气中的温度骤降，呵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霜。潭底深处，那股一直潜伏的阴冷邪恶能量波动，如同被彻底唤醒的太古凶兽，变得异常活跃、狂暴，充满了毁灭性的压迫感！

　　子时正，月全蚀达到顶点，天地陷入至暗时刻！星辰隐匿，万物寂寥，唯有潭水的幽蓝磷光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通往冥府的门户。

　　潭底西南，幽冥眼所在区域，早已面目全非。一座由无数惨白兽骨、漆黑如墨的冥石以及扭曲的金属构件构筑而成的庞大祭坛，如同一个畸形的怪物，矗立在深渊之中。祭坛上刻满了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邪恶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贪婪地汲取着弥漫的生魂与阴煞之气。祭坛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绝对黑暗漩涡——那便是被强行撕开封印的幽冥眼本体。此刻，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旋转，发出低沉而恐怖的、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咆哮。无数模糊、痛苦、扭曲到极致的生魂虚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漩涡中强行抽出，发出无声的尖啸，挣扎着没入祭坛底部，成为那玄冥归源大阵疯狂运转的燃料与祭品。

　　祭坛正前方，一道高大魁梧、散发着如山如岳般恐怖威压的身影负手而立。他身着绣有狰狞玄黑龙纹的宽大袍服，长发披散，面容笼罩在一片不断扭曲变幻的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个微缩的幽冥眼，闪烁着深邃、冰冷、漠视一切生命、充满了无尽贪婪与野心的光芒！其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浩瀚如无边冥海，却又阴寒刺骨，仿佛已与整个潭底的至阴煞气、与那幽冥眼的本源之力彻底融为一体，令人望之魂摇魄动！正是天外天之主，宫霸天！

　　“时辰已到！” 宫霸天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能号令幽冥的威严，“幽泉，主持最终血祭，助本座彻底引动玄冥真水本源，与此归源大阵完美合一！待功成之日，便是本座炼化此潭，夺取贤王遗泽，重临天下，执掌乾坤之时！届时，尔等皆为从龙之功臣，享万世荣光！”

　　“谨遵主上法旨！” 一旁，一名笼罩在宽大黑袍中、面容干瘦如同骷髅、眼神阴鸷如觅食秃鹫的老者躬身应道，正是暗影堂主幽泉尊者。他手中握着一柄以不知名生灵脊椎打造的白骨法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滴落着漆黑粘稠液体的诡异眼球，开始用一种古老、拗口、充满邪异韵味的语言，吟唱起召唤深渊力量的咒文。

　　随着咒文的响起，祭坛光芒大盛，幽冥眼的咆哮更加剧烈，整个潭底都在剧烈震动，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即将爆发的恐怖力量！

　　然而，就在这阵法运转到最关键时刻、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宫霸天那浩瀚的灵觉）都被祭坛与幽冥眼的异变牢牢吸引之时，在幽冥眼侧后方，一处被厚重如绒毯的阴煞苔藓完全覆盖、毫不起眼的岩壁裂缝处，空间产生了一阵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下一刻，三道身影如同彻底融入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宫霸天自以为固若金汤、万无一失的阵法外围屏障，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潜入到了这龙潭虎穴的最核心区域！

　　正是潘二郎、周小娟与玄影！

　　潘二郎手持微微嗡鸣、散发着柔和混沌光晕的贤王秘钥，周身被一层薄薄的、却能隔绝一切气息探查的混沌力场所笼罩。周小娟赤眸如电，琉璃赤焰在体内经脉中奔腾流转，蓄势待发，至阳之气被极力收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玄影则如同真正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壁，气息全无，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三人隐在暗处，望着远处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祭坛和宫霸天那如同魔神般的庞大背影，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战意。

　　天外天的魔影，终于在此刻，彻底显露其狰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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