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断渠夜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路就在脚下,用血与火,踏出来。

  这个念头如一道惊雷,劈开了谢云亭心中的迷雾。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因悲痛与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两簇慑人的火焰。

  他不再是那个在父亲灵前寻求指引的少年,而是执掌百千人生计,必须在绝境中开辟生路的“云记”掌柜。

  夜,愈发深沉。

  祠堂内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

  谢云亭大步走回堂前,将那张从水文李手中得来的渠线图,“啪”地一声,摊在唯一的八仙桌上。

  “乡亲们,都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昏昏欲睡的、低声啜泣的、呆坐失神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缓缓围拢过来。

  “天灾,是老天爷不长眼。”谢云亭的手指重重点在图纸上那条殷红如血的线上,“但把天灾变成绝户的屠刀,是人祸!”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道:“就是它!程鹤年为了他那座‘光明电厂’,私自截断了青弋江上游的主水脉!这条引水渠,就是悬在我们历口镇所有人头上的一把铡刀!此渠一日不断,历口便是一日死地。明日,后日,只要再来一场暴雨,上游积蓄的洪水决堤,我们整个河谷,都将沦为泽国,再无寸土!”

  一番话,如滚油泼入烈火,瞬间点燃了祠堂内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程鹤年!那个杀千刀的!”

  “我家的地就在下游,全被泥石冲平了!原来是他在作祟!”

  “我的娃儿啊……”

  悲愤的哭喊与咒骂交织在一起。

  角落里的老根叔猛地站起身,他那只被包扎好的手高高举起,手中紧握的,竟是一把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锄头。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嘶吼道:“我去砸了它!我现在就去砸了那龟孙子的电厂!”

  “对!砸了它!”

  “跟他们拼了!”

  数十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纷纷响应,抄起身边的扁担、木棍,群情激愤,就要往外冲。

  “都站住!”谢云亭一声断喝,如洪钟大吕,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抬手,用一种绝对的威严压下了骚动,“硬闯,就是以卵击石!程鹤年的电厂有保安队,有枪!我们这样去,不但砸不了渠,还会被当成暴民镇压,白白送死!”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人群中瑟瑟发抖的水文李:“李先生,你告诉我,那渠闸,可有空子可钻?”

  水文李被这阵仗吓得面无人色,牙关都在打颤:“有……有的……电厂的德国发电机,为了保养,每晚亥时,也就是十点整,会停转冷却十分钟。那时候,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泄压换班的唯一窗口……”

  “十分钟,够了。”谢云‘亭眼中精光一闪,当机立断。

  他迅速分派任务,声音沉稳而清晰:“老根叔!你挑十个身手最利落的兄弟,带上撬棍,潜伏到电厂下游的山坡。亥时一到,听我信号,立刻撬动山石,制造泥石流的假象,越大声越好,把守卫引开!”

  “阿灰!”他转向那个眼神明亮的少年,“你带上村里所有半大孩子,在电厂外围的山林里埋伏。听到下游的响动,就一起敲锣打鼓,放鞭炮,大喊‘鬼子空袭啦’,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接着,他转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黄巡长,郑重地抱拳一揖:“黄巡长,此事本与你无关,但我需要借助你的身份。这是我们云记最高信誉的火漆茶引,关键时刻,你冒充省府特派员,以此为信物,前往电厂正门,以‘征用电厂为战时通讯供电’为由,拖住他们的主管。”

  最后,他自己拍了拍胸口:“我,亲自带人,趁乱摸到引水渠闸,毁了它!”

  一番布置,条理分明,环环相扣。

  众人从最初的激愤,渐渐转为紧张与信服。

  临行前,祠堂外,夜风凄冷。

  谢云亭将随身带来、视若珍宝的最后一罐“春雪红”交到小芽手中。

  “小芽,听好。”他蹲下身,直视着女孩倔强的眼睛,“你带着这罐茶,还有那瓮茶籽,守在祠堂。如果……如果天亮时我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它们,一路向西,去黄山脚下的慈光阁,找一个叫‘了尘’的老和尚。告诉他,你是谢家的人,等春天,把种子种下去。”

  女孩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亥时,天地变色。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雷声滚滚而来。

  电厂下游,老根叔圆睁怒目,与十名汉子合力将一根碗口粗的圆木插进一块巨岩的缝隙。

  他大吼一声:“为了死去的娃们!起!”

  “轰隆——”

  巨岩翻滚着冲下山坡,撞倒一片树木,发出震彻山谷的巨响。

  “下游塌方了!快去人看看!”电厂的岗楼上,守卫的惊呼声被风雨撕扯得变了调。

  一队人咒骂着披上蓑衣,提着马灯朝下游奔去。

  与此同时,电厂正门。

  黄巡长身披雨衣,面沉如水,将一枚烙着云纹火漆的木引拍在值班主管的桌上。

  “奉军政部密令,征用电厂为第九战区前线通讯总站紧急供电,即刻断开引水渠,恢复下游河道,以备军用船只通行!”

  那主管满腹狐疑,正要查验证件,厂区外围的山林里,突然鞭炮声、锣鼓声大作,孩童们尖利的呼喊声穿透雨幕:“鬼子空袭啦!飞机来啦!”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几道黑影已如猿猴般攀上了湿滑的引水渠平台。

  冰冷的雨水顺着谢云亭的脸颊流下,他从怀中掏出被油布紧紧包裹的系统探测器。

  微弱的绿光亮起,在复杂的闸门结构图上,一个红点清晰地标示出阀门转轴最脆弱的连接处。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阿篾和另外两名精壮茶农低喝:“就是这里!三点同时下钎,听我口令,一起发力!”

  “一、二、三,撬!”

  四根钢钎精准地插入铸铁结构的缝隙,四人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咯嘣!”

  一声沉闷如骨骼断裂的巨响,粗壮的铸铁阀轴应声而断!

  巨大的水压瞬间失去了束缚,紧闭的闸门被轰然冲开,狂暴的激流改道奔涌,如一条挣脱枷锁的怒龙,咆哮着冲向干涸已久的历口河道。

  “呜——”

  电厂内警报大作,刺眼的探照灯光柱疯狂扫来。

  谢云亭最后回头一瞥,只见闸门旁一块刻着“光明普照”的巨大石碑,已被汹涌的洪水拦腰冲断,半截碑身翻滚着没入浊流。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挥手低喝:“撤!”

  然而,归途比预想的更为凶险。

  暴雨引发的山洪冲垮了来时的小桥,队伍被困在咆哮的洪流前。

  危急时刻,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耳朵半聋的老茶农“石聋伯”忽然贴地俯身,用手掌感受着地面的震动。

  “这边!跟我走!”他嘶哑地喊道,“这下面有口老祖宗留下的百年古井,井下有暗道,能通到祠堂后山!”

  众人将信将疑,却也别无他法,跟着石聋伯在黑暗中绕行,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废弃井口找到了生路。

  黎明时分,暴雨渐歇。

  历口河的水位奇迹般地恢复了,虽然依旧浑浊,但滞留在田地间的洪水正被新生的主流缓缓带走。

  不用任何人号令,幸存的茶农们已自发组织起来,挖沟引流,用祠堂的门板、家里的床板搭起一座座简易的浮桥,运送着伤员和物资。

  谢云亭浑身湿透,满身泥泞地回到祠堂临时营地,却见苏晚晴正带着一群妇女,在屋檐下架起大锅熬煮姜汤。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在看到他时,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迎上来,递过一条干毛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你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那我就陪你走到黑。”

  一股暖流自胸口炸开,瞬间驱散了谢云亭满身的寒意与疲惫。

  他正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忽见水文李连滚带爬地奔来,神色惊惶:“东家!不好了!程鹤年连夜报了官!县里的保安团正在路上,说……说要以‘战时破坏重要工业设施’的罪名,来抓你!”

  谢云亭抹去脸上的泥水,从怀中掏出那张微微湿润的渠线图,走到一堆尚有余烬的火堆前,缓缓将其点燃。

  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如铁的面容。

  “他们要定罪,就来吧。”

  他转身,大步登上祠堂前那片废墟高台,面对着自发聚集起来的数百名百姓,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宣布:“各位父老乡亲!从今日起,云记在镇上的所有仓库全天开放!凡参与‘固根扶苗’,修路救山者,每日供两餐,发工钱!我们不等官府,不等青天大老爷!我们自己修路,自己救山!”

  话音未落,老根叔第一个将锄头高高举起,直指苍穹。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千百只握着锄头、扁担、铁锹的手臂举了起来,汇成一片沉默而坚韧的森林。

  雨彻底停了,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缕灿烂的晨光刺破阴霾,精准地照在那截被洪水冲刷过的焙房残存梁柱上——那里,在湿润的木头上,竟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点震撼人心的嫩绿新芽。

  希望,并未死去。

  谢云亭的目光从那点新绿,缓缓移向脚下这片被洪水浸泡、板结、毫无生机的黄土地。

  系统冰冷的数据犹在耳边:土地活性濒临死亡。

  根活了,土却死了。

  他蹲下身,捻起一把湿滑的泥土,又看了看火堆里燃烧殆尽的草木灰,以及祠堂坍塌后散落一地的石灰墙粉。

  他的目光在泥土、草木灰与石灰之间来回逡巡,眼神由凝重,渐渐变得深邃而炽热。
  http://www.hlys.cc/44904/17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