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寿宴惊澜（上）

　　接下来的半月，堪称沈清弦此生度过的最为漫长而煎熬的时光。京城表面依旧繁华喧嚣，但在那重重宫墙之内，关于“万寿香”的风波，却如同暗礁潜流，无声涌动。

　　文萃书院那边，韩管事回报，那篇香论确已送到苏先生手中，据闻苏先生在几次小聚中曾提及，赞其“见解不俗，深得香道三昧”，在部分清流文人中小有流传，但能否上达天听，仍是未知之数。而送至邱嬷嬷处的香膏，则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风闻组”陆陆续续传回些零碎消息，有说内务府对“九畹芳菲”的争议似乎平息了些，也有说承恩公府近日颇为安静，王允之甚至离京去了京郊别院小住，仿佛偃旗息鼓。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沈清弦更加不安，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她只能按捺住所有焦灼，将精力投入到玲珑阁日常运营与江南分号最后的开业筹备中，用繁忙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宋怀瑾与韩管事知她压力巨大，皆尽力将诸事打理妥当，不让她过多分心。

　　终于，太后千秋寿诞的正日，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到来了。

　　这一日，京城解除宵禁，御街洒扫洁净，家家户户悬灯结彩，一派万民同庆的盛世景象。皇城内更是钟鼓齐鸣，笙歌鼎沸，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节依品秩入宫朝贺，盛况空前。

　　玲珑阁自然无资格列席这等规格的宫宴，沈清弦便如寻常百姓一般，留在阁中。但她知道，今日宫宴之上，将决定“九畹芳菲”乃至玲珑阁的命运。她无心做事，只坐在书房内，面前摊着一本书，目光却久久未落在字上，耳边仿佛能听到远处皇城传来的隐约礼乐声。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从清晨到午后，再到日头偏西。宫宴想必已至高潮，各类奇珍异宝、寿礼贺仪也该呈递得差不多了。她的“九畹芳菲”，是否已被送到御前？太后见到了吗？是何反应？还是……早已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就在她心绪不宁，几乎要坐不住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放轻的脚步声。顺才几乎是跌撞着进来，脸色因奔跑而涨红，气息不匀，眼中却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东……东家！宫……宫里……有消息了！”他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沈清弦“嚯”地站起身，心脏骤然紧缩：“快说！”

　　顺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一些，语速极快地说道：“是咱们安插在宫门附近茶楼、专门探听散朝后官员议论的伙计传回的消息！说是……说是宫宴之上，太后娘娘对各方寿礼多是略览即过，唯独……唯独对贤妃娘娘进献的那味‘九畹芳菲’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沈清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顺才继续道：“听闻太后娘娘当即便命人当场焚燃此香，香气弥漫殿宇，满座皆惊！太后娘娘连赞了三声‘好香’，不仅赞其气味清逸温润，前所未见，更特意问了此香来历与香名寓意！贤妃娘娘据实回禀后，太后娘娘凤心大悦，言道……言道……”顺才激动得有些结巴，“言道‘九畹芳菲，培兰育德，此香此意，深合哀家之心！’还当场赏了贤妃娘娘一对玉如意！”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沈清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狂喜而微微发麻，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书案，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太后不仅喜欢，更是当众盛赞，甚至理解了“九畹芳菲”名字中蕴含的深意！这远远超出了她最好的预期！

　　“还有呢？”她声音干涩地追问，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还有……听说当时承恩公的脸色极为难看，几乎挂不住笑容。而之前在内务府非议此香的几个宦官，听闻事后立刻被掌事太监叫去训斥了！”顺才补充道，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快意。

　　沈清弦缓缓坐回椅中，巨大的喜悦过后，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赌赢了。凭借香品本身的卓越，凭借她对太后心意的揣摩，也凭借那几分运气，她在这几乎必死的局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

　　“九畹芳菲”之名，经此一事，必将随着太后的赞誉传遍京城，乃至天下！玲珑阁的声誉，将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王允之的这次打压，不仅未能得逞，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至少在明面上，他短期内再难用类似手段对付玲珑阁。

　　然而，就在沈清弦心潮澎湃，尚未完全消化这巨大喜悦之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东家。”是阿福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异样。

　　沈清弦敛起情绪，沉声道：“进来。”

　　阿福悄无声息地进来，反手关好门，他的脸上没有顺才那样的狂喜，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他走到沈清弦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低声道：“东家，墨韵斋莫掌柜方才紧急递出的消息。”

　　沈清弦心头刚落下的大石似乎又微微悬起。她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瞳孔骤缩：

　　“香成，名动。然树大招风，慎之。‘影’有要事，三日后，老地方见。”

　　纸条末尾，画着一个简单的、与她令牌上相似的云纹图案。

　　狂喜的余温尚未散去，这冰冷的警示便如影随形般抵达。“树大招风，慎之”——这是“影”在提醒她，危机并未完全解除，甚至可能因她此次的过于耀眼而引来新的、更强大的关注与敌意。而“要事”相约，更预示着与这个神秘组织的关联，将进入一个更深的、或许也更危险的阶段。

　　沈清弦捏着纸条，指尖冰凉。她抬头望向窗外，夜幕已然降临，皇城方向依旧灯火辉煌，映亮了小半个夜空。她的“九畹芳菲”在那里赢得了无上荣光，但她知道，脚下的路，并未因此而变得平坦，反而可能更加崎岖莫测。

　　寿宴的惊澜看似平息，但水面之下，更大的漩涡，或许正在酝酿。她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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