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色彩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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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那一小时,成了周芷宁灰色囚禁生活中,唯一具有不同质感的片段。尽管活动范围仅限于那间纯白的观察室,尽管使用的画具幼稚得令人发笑,尽管身后永远站着沉默的看守,但能够离开那张冰冷的医疗床,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移动手臂,在纸面上留下痕迹,这本身,就成了一种卑微的、却至关重要的抗争仪式。

  她不再试图用那些安全水彩去模仿大师或描绘具体物象。那毫无意义,也是对真正艺术的亵渎。她开始将这些鲜艳而缺乏层次的颜色,当作一种最原始的情绪代码。

  第一天,她只用了一种颜色——刺目而绝望的猩红,用圆头画笔蘸饱了,在整个画纸上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涂抹,直到整张纸被那片混沌的、令人不安的红色彻底覆盖,像一团凝固的血,又像一场无法熄灭的内心火灾。画完后,她感到一阵虚脱,手指和心灵都在微微颤抖。

  阿香将这张画交给祁夜时,他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旁,未置一词。但周芷宁注意到,他当晚来医疗室时,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了几分钟,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寻找那团红色在她眼底留下的余烬。

  第二天,她换了一种方式。她用那种过于明亮的柠檬黄,在画纸中央画了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牢笼,然后用沉闷的灰褐色,在牢笼外面,涂满了整个背景。牢笼内外,皆是禁锢。

  这一次,祁夜看到画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依旧没说什么,但周芷宁捕捉到了他指尖在画纸上轻轻敲击的那个细微动作。

  第三天,她开始尝试混合颜色。将那种虚假的蔚蓝与灰褐色混合,调出一种肮脏的、如同被污染的河水般的颜色,然后用白色(这种水彩套装里最无力的白色)在上面徒劳地覆盖、涂抹,试图“提亮”,结果却让画面变得更加浑浊、压抑。她画得很慢,很用力,仿佛在和自己较劲,也和这些不趁手的工具较劲。

  祁夜看着这幅更加“脏污”的画,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他甚至将画纸拿近了些,仔细地看着那些浑浊的色块和反复涂抹的笔触。

  “你在找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医疗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目光锐利地射向闭目假寐的周芷宁。

  周芷宁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找什么?找出口?找宁静?找曾经的自己?她不知道。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存在”。

  他没有追问,放下画纸,离开了。

  日复一日,周芷宁的画风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只是发泄式的涂抹,开始尝试用这些不趁手的工具,去构建一些极其抽象、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内在逻辑的画面。她用圆钝的笔尖,艰难地勾勒出一些扭曲的、相互缠绕的线条;她用浑浊的颜色,堆叠出深浅不一的、暗示着空间与压抑的色域。

  她的体力依旧很差,一小时的活动时常让她疲惫不堪,需要靠在椅背上喘息许久。但她的眼神,在专注于画纸时,会偶尔闪过一丝短暂的光亮,那是思维在运转,是情绪在流动的标志。尽管这光亮转瞬即逝,很快又会被更深的疲惫和麻木所取代。

  她发现,祁夜对她画作的“审阅”,似乎成了两人之间一种诡异的、非语言的交流方式。他不再轻易点评,但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长短,他目光中细微的变化(即使她闭着眼,也能凭直觉感受到),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反馈。他在解读她的画,如同在解读她封闭的内心。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却又无法摆脱。她像是一个被迫在牢房里写日记的囚犯,而唯一的读者,就是那个将她囚禁于此的狱卒。

  这天,她画了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她没有使用任何鲜艳或沉郁的颜色,只是蘸取了大量的清水,在画纸上反复涂抹、渲染,留下大片大片湿润的、近乎透明的痕迹,只在纸面的中心,用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灰色,画了一个极其微小、蜷缩成一团的、如同胚胎般的形状。整幅画显得空旷、脆弱,带着一种濒临消散的虚无感。

  她画得很投入,甚至暂时忘记了身后的看守和身体的虚弱。当她放下画笔,看着这幅几乎“空无一物”的画时,内心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平静。

  阿香照例将画收走。

  傍晚祁夜来时,他拿着这幅画,在床边站了许久,久到周芷宁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她忍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他正低头凝视着那幅画,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凝重的神色。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悬在画纸上那个微小的、灰色的蜷缩形状上方,仿佛想要触碰,却又隔着无形的距离。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放下画纸,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与其他那些被随意放置的画作不同,他放得很平整。

  然后,他转向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不再冰冷:

  “明天开始,绘画时间延长到两小时。”

  周芷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两小时?他主动延长了时间?为什么?因为这幅“空无”的画?

  祁夜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极其隐晦的波动。

  “工具也会换掉。”他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用你能掌控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周芷宁独自躺在医疗床上,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延长活动时间,更换专业工具……这无疑是巨大的“让步”。是她这幅画触动了他什么吗?那个蜷缩的、虚无的形态,让他看到了她此刻真实的状态,从而……产生了某种怜悯?或者,是满足了他某种更深的、观察“标本”变化的需求?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进展。一个她未曾预料到的进展。

  第二天,当她再次被搀扶进观察室时,发现画架旁果然换上了一套全新的、真正的专业级水彩画具。颜料是温莎牛顿的,画笔是松鼠毛和貂毛的,画纸是阿诗冷压棉浆纸。甚至,旁边还多了一个可调节的木质画凳,不再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

  阿香和陈医生的看守依旧,但周芷宁握着那支质感沉甸甸的貂毛画笔时,指尖竟微微发烫。这套工具,仿佛是她被剥夺的一切中,偶然归还的一小块碎片。

  她没有立刻开始画。她只是用手指细细地抚摸过那些高级画纸的纹理,感受着画笔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笔尖。一种久违的、属于“周芷宁”的熟悉感,伴随着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调色。这一次,她可以调出真正细腻的灰色,可以渲染出通透的层次。她没有画那些抽象的情绪符号,而是凭借记忆,开始勾勒一个模糊的、逆光的窗框轮廓。

  她画得很慢,很专注,试图找回一点点对手中媒介的掌控感,也试图在记忆中捕捉那一丝早已逝去的、来自窗外世界的温度。

  两小时结束时,她竟有些意犹未尽。身体依旧疲惫,但精神上,却有种被短暂充实的错觉。

  回到医疗室,重新被束缚时,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祁夜晚上来看她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他没有问画了什么,也没有对更换工具一事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看着她,仿佛在观察某种实验对象在条件改变后的反应。

  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声音平静:

  “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芷宁闭着眼,没有回答。

  但这一次,她的沉默,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深夜,医疗室里一片寂静。

  周芷宁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祁夜看到那幅“空无”的画时的专注眼神,以及他主动延长作画时间、更换画具的决定。

  她发现,她似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个与他周旋的,更加不可预测,也更加危险的方式。

  不是激烈的反抗,不是消极的沉默。

  而是……展示她的“破碎”?

  用她的绝望,她的虚无,她内心那片荒芜的风景,作为筹码?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但如果,这是目前唯一能撬动这铁桶般禁锢的支点呢?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被束缚的手,举到眼前,在黑暗中,凝视着模糊的轮廓。

  那么,下一步,

  她该向他展示怎样的“破碎”?

  **(第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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