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母亲的问候

　　周六的早晨，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投下稀薄的光影。室内暖气充足，却仿佛驱不散某种无形的寒意。林小夕坐在餐桌前，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牛奶杯壁，眼神有些放空。一夜的辗转反侧在她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青黑色阴影，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没什么精神，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

　　顾夜白将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培根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观察着她沉默的侧脸。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食物上桌时露出雀跃的表情。这种持续的低落，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因隐瞒而本就有些愧疚的心上。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她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以及那句闷闷的“我有点累”。

　　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陪她，弥补这些日子因“筹备计划”而造成的冷落。他推掉了所有原本就不存在的“行程”，甚至连书房的门都没打算进。

　　“今天天气看起来还行，要不要去新开的那家美术馆看看？或者，去看你上次提过的那部动画电影？”顾夜白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放得比平时更缓、更柔，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和补偿意味。他伸手，想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

　　林小夕微微偏头，避开了他亲昵的动作。她抬起眼帘，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他脸上。今天的他，穿着柔软的灰色羊绒衫，头发没有用发胶精心打理，显得随性而温和，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这样的他，温柔、居家的他，与昨天在商场橱窗倒影里那个与苏晓琪并肩从珠宝店走出、神情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亢奋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还是说，他本就拥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这种认知上的混乱，让她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烦闷而无力。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起床不久的沙哑和一丝刻意维持的平淡：“不用了，真的没什么精神，可能昨晚没睡好。就在家待着吧，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她不想出门，那个商场，那条街，甚至可能遇到的任何熟悉面孔，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抗拒。她需要这个熟悉的空间来包裹自己，消化那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的、纷乱而不安的猜测。

　　顾夜白看着她明显回避的态度，心头一沉。他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试图熨帖她微凉的指尖。“好，那就在家。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行。”他的承诺坚定，试图用存在感驱散她的阴霾。

　　就在这时，林小夕放在手边的手机毫无预兆地振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当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刚刚拿起叉子的手僵在半空，金属叉尖与瓷盘边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叮”——顾母。

　　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冰冷的魔力，让她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顾夜白的母亲，那位永远妆容精致、仪态优雅，眼神却带着审视与距离感，曾明确表示过对她出身和职业不认可的长辈，怎么会在这个寻常的周六早晨，直接打电话给她？

　　顾夜白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他原本温和的眉眼瞬间敛起，深邃的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警惕和浓浓的疑惑。他母亲极少直接联系小夕，即便有事，大多也是通过他转达。这样主动且直接的联络，在这个敏感时期，显得极不寻常。

　　小夕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勇气，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近耳边。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和乖巧，却依旧泄露出一丝紧绷：“阿姨，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顾母那把经过岁月沉淀、带着独特韵律，且一如既往保持着某种疏离感的声音：“小夕啊，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语气听起来，似乎比记忆中的几次有限接触，要略微……平和一些？是小夕的错觉吗？

　　“没有没有，阿姨，我已经起来了。”小夕连忙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那就好。”顾母顿了顿，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进行最寻常不过的寒暄，“最近天气反复，降温得厉害，要注意保暖，别贪凉。你和夜白……都还好吧？”

　　这过于平常、甚至堪称温和的问候，非但没有让小夕放松，反而让她心中的忐忑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她谨慎地、字斟句酌地回答：“我们都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您和叔叔也要多注意身体，这几天流感很厉害。”

　　“嗯，有心了。”顾母应了一声，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仿佛有重量，压得小夕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连一旁的顾夜白都彻底放下了餐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专注地捕捉着电话那头可能泄露的任何信息。

　　“小夕，”顾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是不经意间，抛出了一个足以在小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问题，“你和夜白……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未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呢？”

　　“打……算？”小夕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仿佛瞬间宕机，一片空白。未来？具体的打算？顾母指的是什么？工作？生活？还是……婚姻？她猛地看向顾夜白，用眼神传递着无措和求救的信号。顾夜白显然也听到了这个突兀的问题，他眉头紧紧蹙起，对着小夕微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谨慎，不要轻易给出任何确切的承诺或预期。

　　“是呀，”顾母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很平常的事情，“比如……工作上的规划，是打算一直这样自由职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生活上……有没有考虑过更长远一些、更稳定一些的安排？”

　　更长远的安排？更稳定的生活？这几乎是在明示了！小夕的心跳猛地失控，像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顾母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是在试探她的“野心”？还是在评估她是否“配得上”进入顾家未来的规划？抑或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到了昨天那个被顾夜白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的、来自珠宝店的深蓝色绒面盒子……难道……顾母知道些什么？

　　各种混乱的、带着恐慌的猜测在她脑中疯狂碰撞、炸开，让她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阿姨，我……”小夕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她努力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现在的插画工作……还算顺利，也在慢慢积累自己的客户和口碑。我挺喜欢现在这种状态的，可以自由地创作……”她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又鼓起勇气，决定坦诚一部分自己的想法，但必须避开最敏感的那个点，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更长远的生活……我和夜白……我们都觉得现在这样在一起，互相支持，为共同的目标努力，就很好。具体的……我们觉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就好。”

　　她说完，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反应。是冷冰冰的质疑？是不以为然的嘲讽？还是更严厉的敲打？

　　出乎意料地，顾母并没有流露出任何预想中的不悦。她只是轻轻地、几乎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语气似乎……比刚才又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是好事。”顾母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接下来吐出的话语，却让小夕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紧张而出现了幻听，“夜白那孩子，从小性子就独，有自己的主意，而且非常固执。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父亲和我……年纪也渐渐大了，有时候回头想想，或许确实是我们操心太多，管得太宽了。”

　　这话语里，竟然透着一丝……无奈的妥协？甚至是……淡淡的释然？小夕彻底怔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还是那个曾经在顾家老宅的客厅里，用优雅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她与顾夜白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差距的顾母吗？

　　“阿姨……”小夕喃喃道，喉咙发紧，一时之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惊讶、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是个好孩子。”顾母忽然打断她，这句话说得有些快，似乎带着一点点不习惯的生硬，但确确实实、清晰地传入了小夕的耳中，“心思纯净，没什么复杂的弯弯绕绕，对夜白也是真心实意的付出。这些……我们也不是瞎子，都看在眼里。”

　　“轰”的一声，小夕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击中了。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巨大酸涩感和一丝微弱的暖意，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让她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从未奢望过，会从这位一直如同高山雪莲般难以亲近的长辈口中，听到如此……近乎于认可的话语。

　　“好了，我就不多耽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顾母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对她而言可能也有些不适的话题，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简洁利落，“天气不好，多注意身体。有空……方便的时候，和夜白一起回来吃个便饭。”

　　直到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忙音，林小夕还僵硬地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样就能留住刚才那番对话带来的巨大冲击。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顾母最后那几句话——“是个好孩子”、“看在眼里”、“一起回来吃个饭”……

　　这通突如其来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电话，像是一块巨大的、充满悖论的陨石，狠狠砸中了她原本被猜疑和不安笼罩的心湖，激起了完全不同于昨日的、混乱却带着某种希冀的波澜。

　　“小夕？我妈……到底说了什么？”顾夜白带着明显担忧和急切的声音，终于将她从极度的怔忡中唤醒。他全程只能听到小夕单方面的、断续而紧张的回应，无法准确判断母亲的态度和意图，这让他心焦不已。

　　小夕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放下手机，转过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向顾夜白。那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困惑，有劫后余生般的恍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寻求确认的渴望：“阿姨……她问我我们对未来的打算……语气……很奇怪，没有生气，也没有逼问……然后，她说……说我是个‘好孩子’，对我们……‘都看在眼里’……还让我们……有空一起回去吃饭。”

　　她清晰地看到，顾夜白在听到这番转述时，眼中最初闪过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似乎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也颇为意外。然而，那份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迅速沉淀下去，转化为一种……了然于胸的沉稳？甚至，在他深邃的眼眸最深处，她似乎捕捉到一丝几不可见的、如释重负的情绪，以及，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面对突发状况应有的表情，更像是一种……“果然按计划进行了”或者说“努力没有白费”的微妙反应？

　　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表情变化，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小夕脑中盘踞的团团迷雾！

　　一个大胆的、让她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腔的猜测，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猛地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顾母态度这近乎颠覆性的软化，是不是和顾夜白有关？是不是他最近所谓的“忙碌”，其中一部分，就是在为了她，为了他们的未来，在背后默默地、艰难地与他的家庭进行沟通和努力？包括……说服他那观念传统的父母？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将她之前所有的委屈、不安、猜疑和恐慌，都烧灼成了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混杂着心疼、感动和狂喜的激流！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他所有的“异常”，苏晓琪的“神秘”，甚至那个来自珠宝店的“绒面盒子”……是否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一个她连做梦都不敢轻易去描绘的、关于永恒承诺的目的？

　　她看着顾夜白，眼神里的迷茫和阴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褪去，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期待和隐隐的水光所取代。她想立刻冲口问他，想扑进他怀里确认这一切，但残存的理智和一丝女性的矜持，让她死死按捺住了这股冲动。她害怕，害怕万一猜错了，会打破这美好得如同泡沫般的幻想；她又无比渴望，渴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顾夜白看着她脸上那如同经历了四季更迭般急剧变幻的神色——从最初的困惑紧绷，到接到电话时的震惊忐忑，再到此刻的恍然、激动与满含泪光的期待，心中已然明了。他知道，母亲这通意外的、态度缓和的电话，阴差阳错地，可能为他近期的所有“异常行为”提供了一个极其完美且动人的“背景解释”。他不能、也不会在此刻揭开最终的谜底，但他可以，也必须，给她一些安抚和引导，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他伸出手，再次坚定地、温暖地覆上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背，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让她无比安心的、沉稳而笃定的力量。他没有解释母亲为何突然来电，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他近期“忙碌”的细节，更没有触碰那个敏感的“珠宝店”话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她带着水汽的、亮得惊人的眼眸里，轻声问，语气里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这句话，听在小夕此刻如同被蜜糖浸泡过的耳朵里，仿佛被赋予了千钧重量和无限深意。她看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那里仿佛藏着星辰大海，藏着所有她想知道却又暂时不能知道的答案。她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将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份无声的承诺，牢牢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柔软，但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却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里面盛满了重新燃起的、如同朝阳般灿烂的信任与期待。心底那个关于珠宝店和神秘盒子的疑问依然存在，但它的性质，已经在她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一个可能带来毁灭性伤害的、关于“背叛”的猜疑，悄然转向了一个充满了巨大惊喜与幸福的、关于“爱与承诺”的秘密筹备。
　　http://www.hlys.cc/51461/26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