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防疫良策

　　压缩干粮和纯净水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当二叔林建功、三叔公等几位核心族人被悄悄叫到林枫家，半信半疑地分食了那“神仙赐予”的救济粮，饮下清冽的甘霖后，原本死灰般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微光。胃里那扎实的饱腹感，驱散了连日来的虚弱与眩晕，也暂时压下了对叛军和未来的极致恐惧。

　　尽管每个人心中都对这“神迹”的来源充满了疑问和震撼——二婶王氏更是眼神闪烁，几次想开口询问林枫是否还藏了更多，都被林老爷子用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但生存的本能让他们选择了暂时接受。毕竟，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简单的“食物分配”在极度保密下完成，林枫以“神仙警示，不可一次显露过多”为由，没有拿出大量物资，只是保证了核心的七八个壮劳力每人得到了足以恢复部分体力的份额。这既维持了神秘感，也避免了可能因物资突然充裕而引发的内部混乱和外部窥探。

　　然而，林枫很清楚，食物和水只是解决了最基本的需求。对于一个即将开始长途迁徙，且处于瘟疫可能爆发前夜的群体来说，另一个隐形杀手——疾病，其威胁程度丝毫不亚于刀兵和饥饿。历史上，多少流民队伍并非死于战斗，而是溃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趁着几位叔伯体力稍复，精神也因“神迹”而振奋些许的当口，林枫知道，必须立刻提出下一步的计划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祖父身边，面向几位家族骨干，神色凝重地开口：

　　“爷爷，二叔，三叔公，各位叔伯。托祖宗庇佑，我们暂时有了些果腹之物。但前方的路，依旧凶险万分。”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此刻再无人将他视为一个不通世事的文弱书生。林老爷子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叛军将至，我们必然要弃村逃亡。然而，流亡路上，除了官匪叛军，还有一害，其恐怖犹有过之！”林枫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便是——时疫！”

　　“时疫”二字，如同冰水泼入油锅，让刚刚缓和些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在这个时代，瘟疫是比战争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旦爆发，往往意味着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

　　“枫娃子，你……你什么意思？”二叔林建功声音发紧，“咱们村现在还没听说有时疫啊！”

　　“现在没有，不代表路上不会有。”林枫语气沉稳，开始引述脑海中《赤脚医生手册》的知识，并巧妙地与“老神仙指点”结合起来，“老神仙在梦中警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旱蝗连连，尸骸遍野，水源污浊，蚊蝇滋生，正是疫病温床！况且，流民汇聚，人员混杂，一人染病，极易传染全族！”

　　这话合情合理，几位老人纷纷点头，脸上忧色更重。

　　“那……老神仙可曾指点，该如何防范？”三叔公急切地问道，将林枫当成了与祖宗沟通的桥梁。

　　“有！”林枫斩钉截铁，终于抛出了他的核心策略，“老神仙传授了几条‘防疫良策’，若能严格遵守，或可大大降低染病风险！”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道。

　　林枫伸出第一根手指，郑重道：“第一，严密隔离！一旦发现队伍中有人出现发热、呕吐、腹泻、身上起红疹或脓疮等任何疑似时疫的症状，必须立刻将其与健康人隔离开！单独安排到队伍后方，由指定且身体强健的人照顾，接触后必须严格清洁。决不可因亲情而犹豫，否则一人生病，拖累全家，乃至全族！”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把生病的人单独隔开？这……这岂不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一位堂叔立刻出声反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是啊！都是骨肉至亲，怎么能这么做？太不近人情了！”

　　“这哪是防疫，这是要逼死病人啊！”

　　质疑声此起彼伏。宗族社会，最重亲情伦理，将生病的亲人隔离，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冷血无情，违背人伦。

　　林枫早预料到会有此反应，他面色不变，声音却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糊涂！正是为了保住更多的骨肉至亲，才必须这么做！想想看，若是一家之主病倒，传染给妻儿，再传染给同行族人，到时候整个队伍都躺倒在地，无人照料，那才是真正的全军覆没，大家一起等死！隔离，是舍小保大，是无奈之下最理智的选择！老神仙再三强调，此乃防疫第一要务！”

　　他搬出“老神仙”的名头，又点明利害关系，让一些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但众人脸上的抵触情绪依然明显。

　　不等他们消化，林枫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净水煮沸，不饮生水！无论河水、溪水、井水，但凡入口之水，必须烧开沸腾至少……至少半刻钟（约五分钟）！喝开水，吃熟食，能避免大半通过水源和食物传播的疫病！”

　　“烧开水喝？”二婶王氏第一个跳了出来，她刚才就一直憋着话，此刻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声音尖利，“林枫！你知不知道烧水要费多少柴火？咱们逃难路上，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和力气去砍柴烧水？有那功夫，多赶几步路不好吗？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喝生水过来的，就你金贵？”

　　“就是啊，枫儿，这……这未免太麻烦了吧？”二叔林建功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此举多此一举。

　　林枫心中叹息，认知的差距果然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他耐着性子解释：“二婶，二叔，此一时彼一时！平日水源洁净，偶尔饮用或可无碍。但如今灾荒战乱，死畜腐尸污染水源者比比皆是，水中含有无数看不见的‘病气’（细菌病毒），煮沸方能杀灭！老神仙言，此乃防范‘痢疾’、‘霍乱’等恶疾的关键！若因省几步路、几根柴而染上恶疾，上吐下泻，脱水而死，那才叫因小失大！”

　　他再次引用“老神仙”，并点出具体病症的恐怖，让一些人将信将疑。

　　“第三，”林枫伸出第三根手指，“处理污物，深埋粪便！队伍驻扎时，需在远离水源和下风处挖掘深坑，作为便溺之所。事后必须以土掩埋，防止蝇虫滋生、病气扩散。个人也要尽量保持身体洁净，尤其是饭前便后，若有条件，应以清水洗手。”

　　这一条虽然也麻烦，但相较于前两条，引起的反对声小了一些，毕竟处理粪便防止臭味，也算是一种朴素的生活经验。

　　“第四，集中处理死物。路上若发现动物尸体，或是不幸有族人亡故，必须尽快掩埋，且埋藏地点要远离水源和营地，最好撒上石灰……呃，或者盖盖厚土。”林枫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

　　一连四条措施，条条都超出了这些古代农民的习惯认知，每一条都意味着更多的劳动、更严格的纪律和对原有生活方式的挑战。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刚刚因为食物而建立起的信任和希望，在面对这些“麻烦”且“不近人情”的规定时，开始出现了裂痕。

　　二婶王氏双手叉腰，脸上满是讥诮：“我说大侄子，你这读了几本书，被老神仙点化了一下，规矩也立得太多了吧？这也不许，那也要管，又是烧水又是挖坑的，咱们是逃难还是去享福啊？照你这么折腾，还没等叛军追上，咱们自己就先累死了！”

　　“他二婶！少说两句！”林老爷子低喝一声，但眉头也紧紧锁着。他活了大半辈子，有些道理隐隐觉得林枫说得对，但具体到执行层面，他也觉得困难重重，尤其是隔离病人这一条，于情于理，都让他难以决断。

　　林枫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他不再试图一次性说服所有人，而是将目光投向祖父，沉声道：“爷爷，各位叔伯，我知道这些举措看似繁琐，不近人情。但请相信我，这绝非无的放矢！老神仙警示，瘟疫之祸，甚于刀兵！邻村……或许已有迹象（他根据地图和手册知识，推断附近卫生条件更差的村庄风险极高）。我们若不尽早预防，一旦疫病在队伍中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次强调后果的严重性，然后退后一步，语气稍缓：“当然，具体如何执行，我们可以再商议。但‘喝开水’与‘深埋粪便’这两条，请务必先从我们自家做起，今日就开始！至于隔离之策……但愿用不上，但我们必须心中有数，一旦发现苗头，绝不能犹豫！”

　　他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先抓住最关键、相对容易执行的喝水和管理粪便问题，将最困难的隔离政策作为预警提出。

　　林老爷子沉吟良久，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族人，又看了看神色坚定、言之凿凿的孙子。最终，他用力一顿木棍，做出了决断：

　　“就按枫儿说的，喝开水，管好屎尿，这两条，从今天起，咱们这几家先做起来！谁要是偷懒，别怪我家法伺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隔离的事，都给我记在心里！真到了那一步，谁也不能心软！听明白没有？！”

　　老爷子的权威暂时压下了所有的异议。二婶王氏悻悻地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二叔等人也纷纷点头应承下来，只是脸上多少还带着些疑虑和不情愿。

　　小范围的冲突暂时平息，但观念的种子已经埋下，执行的困难依然存在。

　　林枫知道，这只是开始。要让这些现代防疫观念在这支古老的流民队伍中真正扎根，还需要时间，更需要……血的教训来印证。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邻村的方向，也是叛军来的方向。

　　但愿，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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