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预言成真

　　林老爷子强行推动的“喝开水”与“深埋粪便”两条新规，在最初的半天里，执行得磕磕绊绊，怨声载道。

　　尤其是烧水一项，几乎成了二婶王氏为首的几位妇人每日的抱怨焦点。多耗柴火，耽误工夫，那点“甘霖”般纯净水很快见底后，打来的河水、井水烧开后总带着一股她们不习惯的、寡淡的“熟水味”，远不如生水解渴畅快。若非林老爷子亲自盯着，家法棍就立在门边，恐怕早就有人阳奉阴违。

　　林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他知道，语言的劝说在根深蒂固的习惯面前苍白无力，唯有血淋淋的现实，才能击碎所有的侥幸与质疑。

　　他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强。根据《赤脚医生手册》的知识和地图上标注的信息，附近几个村庄，尤其是位于下游、水源条件更差的王家坳，卫生状况极其恶劣，几乎是疫病爆发的温床。他几乎能预见到那场风暴正在酝酿。

　　时间，在压抑的准备和暗流涌动的抱怨中，流逝到了午后。

　　林老爷子已经派了腿脚利索的柱子去赵家坞堡探探口风，看能否在叛军抵达前完成那屈辱的卖地交易，哪怕只能换来几石糙米，也能多撑几日。其余族人，则按照昨夜商定的计划，开始秘密收拾行装。所谓行装，也不过是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一两件粗笨的铁器农具（或许能充当武器），以及藏得最深的、为数不多的粮食种子。气氛沉重而默然，每一次从屋里拿出一样东西，都像是在与过往的生活做一次诀别。

　　林枫也在自己的小屋里，用意念整理着储物空间。压缩干粮、纯净水、匕首、地图、药香、医书、银两……每清点一次，心中的底气便足一分。同时，他也在反复推敲着接下来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危机。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官差来时那种蛮横的呵斥，而是一种……充满了极致恐慌的哭喊和喧哗！

　　“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家坳……王家坳完了！”

　　“快跑啊！瘟神来了！”

　　凄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像是一阵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原本死寂的林家庄！

　　所有正在收拾东西的林家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林老爷子猛地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攥着那根木棍，脸上血色尽褪。周氏一把将小鱼紧紧搂在怀里，身体瑟瑟发抖。二婶王氏手里的一个瓦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枫的心脏也是猛地一缩，一股“果然如此”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快步走到院门边，向外望去。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几个人！那是几个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外村人，看打扮正是王家坳的村民！他们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脸上涕泪横流，充满了癫狂的恐惧。

　　“瘟……瘟疫！王家坳爆发瘟疫了！”为首的一个汉子，跑到打谷场附近，力气耗尽，直接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黄土，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死了！都死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倒了一大片！发烧，呕吐，拉肚子拉得止不住……人……人眼看着就没了！”

　　他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一个林家村村民的耳边！

　　瘟疫！真的来了！而且就在隔壁的王家坳！距离如此之近！

　　“胡……胡说什么！”一位林家的族老颤巍巍地呵斥，但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真的！千真万确！”另一个逃来的王家坳妇人哭喊道，“俺男人……俺男人早上还好好的，吃了顿早饭，就说肚子疼，不到晌午……就……就没了气！浑身发烫，嘴唇都是青的！村里赤脚大夫也病倒了！完了！全完了！”

　　更详细的症状描述，与林枫之前提到的“发热、呕吐、腹泻”何其相似！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一般，迅速在林家庄蔓延开来。村民们再也顾不上收拾东西，纷纷从家里涌出，聚集到打谷场附近，听着那几个王家坳幸存者语无伦次地哭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末日降临的绝望。

　　“老天爷啊！这真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叛军还没来，瘟疫先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也被传染？”

　　“快！快把他们赶走！别让他们把病气带过来！”有人惊恐地指着那几个王家坳的人喊道。

　　场面一度失控。

　　而林枫家的院子里，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转向了站在院门边的林枫。

　　二叔林建功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肌肉僵硬，眼神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震撼。三叔公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厉害，看向林枫的眼神，再无半分之前的疑虑，只剩下深深的惊悸和……一丝庆幸？

　　二婶王氏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先是煞白，随即又因恐惧而泛青，她想起自己之前对烧开水、管粪便的抱怨和嘲讽，想起林枫那严厉的警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如果……如果不是公爹强行压着执行，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喝生水、随处便溺……那王家坳的今天，是不是就是林家庄的明天？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仿佛那里已经开始不舒服。

　　林老爷子身体晃了晃，林枫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老人反手紧紧抓住林枫的手臂，那巨大的力道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他转过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孙子，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枫……枫儿……你……你早就知道？老神仙……老神仙真的警示了？！”

　　这一刻，所有对“防疫良策”的抱怨、质疑、阳奉阴违，在那血淋淋的、近在咫尺的瘟疫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愚蠢！

　　林枫迎着祖父和所有族人震惊、后怕、乃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爷爷，孙儿不敢妄言。老神仙警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绝非虚言！王家坳……恐怕只是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院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

　　“隔离、喝开水、深埋污物……这些，不是苛政，不是麻烦，是保命的符咒啊！”林枫趁热打铁，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二婶王氏和其他几个之前颇有微词的族人，“若无人传回消息，我们或许还蒙在鼓里！等到自家有人病倒，一切就都晚了！”

　　扑通！

　　二婶王氏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再也顾不上面子，带着哭腔道：“爹！当家的！我们……我们一定听枫儿的！烧水！以后天天烧水！粪便我亲自去埋！可不敢……可不敢像王家坳那样啊！”

　　她是真的怕了。死亡的威胁，远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量。

　　二叔林建功也重重一拍大腿，脸上再无半分不情愿，只剩下心有余悸的决绝：“枫儿！你说得对！是二叔糊涂！往后这防疫的事，你咋说，我们咋做！谁再敢啰嗦，我第一个不答应！”

　　“对！听枫儿的！”

　　“要不是枫儿提前预警，咱们现在……”

　　“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啊！”

　　院内众人纷纷开口，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向林枫的眼神，充满了信服和依赖。之前那点因为年轻和“多事”而产生的小觑之心，此刻已荡然无存。

　　林老爷子看着这一幕，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心头的浊气。他松开抓着林枫的手，转而用力拍了拍孙子的肩膀，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欣慰，有震撼，更有了一种将重担交付出去的释然。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透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枫儿，从今往后，这防疫之事，乃至……后续的逃亡安排，由你全权负责！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皆听你调遣！若有违抗，族规处置！”

　　这相当于正式确立了林枫在家族危机处理中的核心地位！

　　林枫心中一定，知道等待的时机已经成熟。预言成真，带来的不仅是恐惧，更是凝聚力和对他无条件的信任。

　　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族人，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执行最严格的防疫措施！第一，立刻将王家坳来的那几人劝离，给他们一些清水和……干粮（他准备拿出少量压缩干粮），让他们往南边去，但绝不可靠近我们村子的水源！第二，立刻检查全村，是否有类似症状之人，一旦发现，立即按之前所言，执行隔离！第三，从现在起，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严禁饮用生水！所有污物集中深埋！第四，立刻组织人手，在村子外围洒上……嗯，多烧些草木灰，沿村边撒一圈，或许能起到一些驱避作用。”

　　他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不再有人质疑，众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声而动。

　　“建功，你带几个人去处理王家坳的人，按枫儿说的做！”

　　“老三，你带人检查全村！”

　　“女人们，立刻去烧水，把所有能装水的家伙都装满开水！”

　　“……”

　　林老爷子迅速分配任务，整个林家，如同一台终于找准了方向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林枫站在院中，看着忙碌起来的族人，听着村口方向渐渐被引导、平息下去的骚动，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预言成真，只是第一步。

　　更艰难的道路，还在后面。

　　但至少，此刻的林家，已经拧成一股绳，并且，真正开始重视他那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先见之明”了。

　　这，就是黑暗中，最重要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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