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阎王旗至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桃源山谷。连续三日的紧张戒备，给这片世外净土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哨塔上值守的战士眼眶泛红，却依旧强打精神，锐利的目光反复扫视着山谷外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林枫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将杯中早已凉透的浓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却恰好提起了几分精神。他刚刚结束一轮巡哨，谷内的士气尚可，但长期紧绷的神经若得不到舒缓，迟早会出问题。未知的敌人，往往比已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族长，林叶队长他们回来了！”

　　一名年轻护卫的声音带着急促在议事厅外响起。林枫精神一振，霍然起身。三日前，他派出了以林叶为首，由三名最精干、最熟悉山路的猎手组成的侦察小队，目的就是循着那些不明侦察兵留下的痕迹，摸清对方的来路和动向。

　　“快请他们进来！”

　　帘幕掀动，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气息的林叶大步走入，他身后的三名猎手也是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与愤怒的复杂情绪。

　　“情况如何？”林枫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紧锁在林叶脸上。

　　林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族长，查清楚了。是……是‘活阎王’王阎的人。”

　　“活阎王……王阎？”林枫重复着这个名号，眉头紧紧皱起。这个名字，他隐约有些印象，是在与外界行商有限的交流中听闻过的，几个凶名赫赫的军阀之一。

　　“是他。”林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我们尾随着他们撤离时留下的痕迹，向西潜行了约三十里。在野狼峪附近，发现了他们的大营。旌旗招展，人数至少上千，主营中竖着一面黑色大纛，上面用猩红的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阎’字，绝不会错。”

　　另一名年轻些的猎手，名叫石小虎，此时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愤懑：“族长，我们躲在岩缝里，亲眼看到一队骑兵从外面回来，马鞍旁……马鞍旁挂着好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他们还嬉笑着比较谁砍的‘两脚羊’更多！”

　　议事厅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活阎王……”林枫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关于这个军阀的零碎信息逐渐拼接起来。

　　王阎，原是大周边军的一名低级校尉，趁着天下大乱拥兵自立。此人武艺高强，手段却极为残忍暴虐，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他不仅掠夺钱粮，更热衷于屠城立威，动辄将整村整镇的百姓贬为“两脚羊”，肆意屠杀取乐，或充作军粮。其麾下部队军纪败坏，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故而得了个“活阎王”的诨号。

　　这是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度之，更不可能通过谈判或纳贡来满足的敌人。他的贪婪与残暴没有底线，桃源谷的富足与安宁，在他眼中无异于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看来，我们被一头真正的恶狼盯上了。”林枫的声音冰冷，之前的些许疑虑和侥幸心理此刻已荡然无存。面对这样的敌人，唯有死战，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族长，我们还抓了一个‘舌头’。”林叶忽然说道，侧身让开。他身后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猎手，从门外推搡进一个被反绑双手、嘴里塞着破布、身穿土黄色军服的瘦小男子。这人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裤裆处一片湿漉，显然已被吓破了胆。

　　“怎么回事？”林枫看向那名老猎手，他叫赵老蔫，是谷里最好的追踪者，也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

　　赵老蔫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是鄙夷，踢了那降兵一脚：“这怂货掉队了，在林子边拉屎，被我们顺手捂了回来。没费什么劲，啥都说了。”

　　林枫走到那降兵面前，拔出他口中的破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降兵立刻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嚎叫：“将军饶命！大王饶命！小的什么都说，只求饶小的一条狗命啊！”

　　“王阎派你们来做什么？”林枫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是…是探路，摸清楚进山的道，还有…看看这谷里有没有油水…”降兵不敢隐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刘哨官说…说这山谷看起来挺肥，肯定有粮有女人…阎王大人最近正为军粮发愁，要是能打下这里……”

　　随着他的讲述，一幅残酷的图景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王阎的主力部队约有两千余人，如今正驻扎在野狼峪，因四处劫掠引起了周边几个势力的联合围剿，虽暂时击退了联军，但自身粮草消耗巨大，急需新的补给来源。桃源谷的存在，正是在这个当口，被他们派出的多股侦察兵中的一股偶然发现了。

　　“阎王…阎王他老人家明天，最迟后天，可能就要亲自带人过来了……”降兵最后颤声说道，充满了绝望。

　　让护卫将降兵带下去严加看管后，议事厅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消息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敌人的规模、凶名和迫近的速度，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传令，”林枫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战斗序列组长以上人员，即刻到议事厅集合。同时，将这个情报通报全谷，不必隐瞒，我们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以及……我们为何而战！”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栋、石铁山、负责后勤的林婉清、医疗组的负责人、各战斗小队的队长等桃源谷的核心骨干，纷纷面色凝重地赶到了议事厅。

　　当林叶再次将侦察到的情况和降兵的口供复述一遍后，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泣声。

　　“活阎王！竟然是这个魔头！”一位曾经历过战乱逃亡的长老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完了…这下完了…听说他破城之后，连怀胎的妇人都不放过，要剖腹取乐……”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一些人眼中蔓延。

　　“怕什么！”林栋猛地一拍桌子，虎目圆睁，“管他活阎王死阎王，想动我们桃源，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咱们这三年不是白过的！”

　　石铁山也沉声道：“不错，咱们的城墙、箭楼、陷坑、迷阵，也不是纸糊的。他想啃下咱们这块骨头，也得崩掉他几颗牙！”

　　“崩掉几颗牙？”林枫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恐惧、或愤怒、或坚定的脸，“不，诸位，我们要做的，不是崩掉他几颗牙。”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要打断他的骨头！敲碎他的脑袋！让他和他那‘阎王’的旗号，永远埋葬在这桃源谷外！”

　　他走到厅堂中央，环视众人：“王阎残暴不仁，视人命如草芥。他的军队，是一群被欲望和凶性驱使的野兽。而我们，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园，守护我们的父母妻儿，守护我们亲手开垦的田地，建造的房屋！我们退无可退，身后即是家园！”

　　“没错！族长说得对！”林栋率先响应，热血上涌，“跟这群畜生拼了！”

　　“拼了！”

　　“守护桃源！”

　　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纷纷振臂高呼，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决绝的战意所取代。

　　林枫抬手压下众人的呼喊，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具体的指令：

　　“林栋，你亲自带队，再检查一遍所有陷阱机关，特别是谷口迷阵的隐蔽性和杀伤点，确保万无一失。”

　　“石师傅，弓弩箭矢、滚木礌石、火油金汁，所有守城器械和物资，必须在今日日落前，全部配置到位！”

　　“婉清，组织妇孺老弱，进行最后的应急演练，明确所有避难位置和疏散路线。医疗组准备好所有伤药和救护场所。”

　　“另外，将我们确认敌军身份和其残暴行径的消息，立刻告知全谷每一个人。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不是为了扩张，不是为了荣誉，仅仅是为了……生存！”

　　众人领命，雷厉风行地散去准备。沉重的战鼓声和悠长的号角声开始在谷中回荡，这是最高战备的讯号。

　　消息像一阵风般吹遍了桃源谷的每一个角落。初闻“活阎王”凶名时，不可避免地在人群中引发了更大的骚动和恐慌，甚至能听到一些压抑的哭泣声。但当人们看到一队队战士义无反顾地奔向防御岗位，看到工匠们喊着号子将最后的守城巨弩推上墙头，看到林枫、林栋等首领始终镇定自若地巡视指挥时，恐慌的情绪渐渐平息，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开始凝聚。

　　人们默默地回到家中，将最后一点粮食藏好，将水缸挑满，然后拿起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锄头、镰刀、菜刀，甚至削尖的木棍，按照演练了无数次的方案，走向指定的位置。他们的脸上，少了平日的笑容，多了几分坚毅和肃穆。他们清楚，敌人是凶名昭着的恶魔，但他们更清楚，自己守护的是什么。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得一片血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烈。

　　林枫独自站在最高的哨塔上，遥望着野狼峪的方向。暮色四合，远山如黛，一片宁静。但他知道，在这片宁静之下，正涌动着毁灭的暗流。

　　“活阎王……”他低声自语，手按在冰凉的墙垛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你的地狱，收不了桃源的人。这里，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夜色渐浓，桃源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在黑暗中睁开了警惕的双眼，等待着黎明，等待着……那面象征着死亡与苦难的“阎”字旗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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