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兵临谷外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桃源谷东侧哨塔上的火把在微风中摇曳，将值守战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林叶拄着长矛，强迫自己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视线一遍遍扫过谷外那片被迷雾和夜色笼罩的林地。连续数日的高度戒备，即便是最精锐的战士也难免感到疲惫，但“活阎王”的凶名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他们的神经。

　　就在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时，一阵极其轻微、却迥异于山林自然声响的动静，顺着清晨的凉风飘入了林叶耳中。

　　那像是金属轻微碰撞的铿锵声，混杂着压抑的喘息和泥土被踩踏的窸窣。

　　林叶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趴低身体，几乎将整个头探出垛口，极力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借着即将消散的月光和渐亮的天光，他看到了——在谷口外约一里处的林地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大量人影！

　　他们如同从黑暗中渗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汇聚，土黄色的军服在朦胧的光线下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但手中兵刃反射的冷光却无法完全掩盖。队伍不算十分整齐，却带着一股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正在迅速展开阵型。

　　“敌袭——！”林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呐喊，同时狠狠敲响了身旁的警钟！

　　“铛！铛！铛铛铛——！”

　　急促凄厉的钟声再一次撕裂了桃源谷的宁静，比上一次更加紧迫，更加刺耳。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谷内仿佛一个被惊醒的蜂巢，瞬间“活”了过来。早已和衣而卧的战斗人员抓起武器，如同溪流汇入大河，迅速奔向各自的防御岗位。城墙后、箭楼下、掩体旁，无数双眼睛紧张地望向谷口的方向。

　　林枫在钟声第一响时便已冲出议事厅，几步登上内墙的指挥高台。林栋和石铁山紧随其后，脸色凝重。

　　透过单筒望远镜，林枫清晰地看到了谷外的景象。大约五百名敌军，已在前方列成了一个松散的进攻阵型。前排是手持简陋木盾的刀盾手，其后是长矛兵，两翼则散布着数十名弓箭手。一面略显破旧、绣着歪斜“李”字的旗帜，在队伍中段懒洋洋地飘荡着。

　　“不是王阎的主旗，‘李’字旗……看来是一支偏师。”林枫冷静地判断，心中稍定。这符合军事常理，主力未至，先派前锋试探。

　　“人数约五百，装备一般，阵型松散，应是王阎麾下的杂牌。”石铁山凭借老边军的经验迅速补充道，“但不可小觑，这些杂牌往往为了战功更加凶残。”

　　就在这时，敌军阵中冲出三骑。为首一名军官，身着简陋皮甲，腰挎弯刀，一脸横肉，带着两名扈从，奔至距离谷口迷阵边缘约百步之地停下。他勒住战马，倨傲地扫视着前方看似寻常、只是林木稍显茂密诡异的谷口，运足底气，大声吼道：

　　“里面的人听着！我等乃‘征西将军’王阎麾下先锋！奉将军令，特来征调粮草，以充军用！速速打开谷门，献上粮食千石，猪羊百头，我等可保尔等平安！若敢说半个不字……”

　　那军官狞笑一声，抽出腰间弯刀，虚劈一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大军顷刻即至，定叫你这山谷鸡犬不留，片瓦无存！”

　　他的声音粗嘎难听，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嚣张与贪婪。

　　城墙后，许多桃源民众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千石粮食，百头猪羊？这几乎是桃源目前存粮的小半和大部分肉食储备，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明摆着是要抽干他们的筋骨！

　　林枫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那名喊话的军官。他心知肚明，所谓的“征粮”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其真实目的，一是试探山谷的虚实和防御反应，二是看看能否靠恐吓轻易炸开谷门，省去攻打的力气。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一名嗓音洪亮的护卫吩咐了几句。

　　那护卫点头，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向着谷外高声回应道：“此乃我等安身立命之所，并无余粮资敌！将军请回吧！若再前行，休怪我等无情！”

　　这回应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资敌”的性质，也表达了坚决抵抗的决心。

　　那李姓军官闻言，脸上横肉一抖，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山谷竟如此硬气。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好一群不知死活的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儿郎们，给老子亮亮架势，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他身后那五百兵卒顿时齐声发喊，刀盾相击，长矛顿地，发出杂乱却颇具声势的吼叫，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守军。

　　然而，桃源谷墙后一片寂静，只有冰冷的弩箭从射击孔中探出，沉默地指向敌人。这种沉默的应对，反而比喧哗对骂更显出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李军官见威慑无效，眼神闪烁地打量着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林地。他接到的是试探命令，但若真能一举攻入这看起来颇为富庶的山谷，岂不是大功一件？贪婪最终压过了谨慎。

　　“第一队，第二队！向前搜索前进！遇到抵抗，格杀勿论！”他挥刀指向谷口迷阵。

　　约百名手持木盾和单刀的士兵，在两名队正的吆喝下，脱离本阵，呈散兵线，小心翼翼地向着迷阵边缘逼近。他们显然也察觉到前方地形有些古怪，林木分布似乎暗含玄机，脚步显得犹豫而迟缓。

　　高台上，林枫看着敌人一步步踏入死亡陷阱，眼神锐利如鹰。

　　“告诉林叶，放他们进去。按第一套方案，关门打狗。”他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命令被迅速传递下去。所有埋伏在迷阵中的桃源战士，都屏住了呼吸，如同潜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彻底进入伏击圈。

　　那百名敌兵忐忑不安地踏入了迷阵的范围。起初几十步，似乎并无异常，只是觉得树木似乎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茂密，光线也暗淡了些。有人回头，还能隐约看到来路和谷外的同伴。

　　但随着继续深入，情况陡然变化。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而重复，明明看着是向前，走几步却发现又绕回了类似的地方。脚下的路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纠缠的藤蔓和突然出现的沟坎。雾气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连同伴的呼喝声都变得遥远而扭曲。

　　“怎么回事？路呢？”

　　“队长！看不见外面了！”

　　“有鬼！这林子有鬼！”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闯入的敌兵中蔓延。他们试图原路返回，却发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有限的区域内乱转，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无形的力量拉远。

　　谷外，李军官和他麾下的士兵们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一百人进去后，身影在林木间晃动了几下，呼喊声变得断断续续，然后就如同被一张无形巨口吞噬了一般，再无声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怎么回事？”李军官又惊又怒，策马向前几步，厉声喝道：“里面的人！回话！”

　　回应他的，只有从迷阵深处传来的、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几声闷响，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那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辉洒满大地，却驱不散笼罩在谷外那五百敌兵心头的寒意。他们骚动起来，惊恐地看着那片吞没了他们同伴的诡异林地，仿佛那不是树林，而是一头蹲伏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李军官脸色铁青，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知道，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这山谷，绝非善地，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防御手段。那一百人，怕是凶多吉少。

　　他不敢再派兵进入，也不敢就此退去，一时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谷内高台上，林枫将敌人惊疑不定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第一回合，结束了。”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王阎的主力，以及更加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但至少此刻，桃源用它的神秘与坚韧，给了狂妄的敌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风声掠过山谷，带来远方隐约的鸟鸣，也带来了弥漫在谷外敌军中的恐惧气息。坚壁之前，初露锋芒的利齿，已悄然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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