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茶楼暗战

　　二月末的上海，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枯枝，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绿杨邨”茶楼二楼，临窗第二张桌子旁，林烬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头戴礼帽，独自品着龙井。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选了视野最好的位置，既能观察楼下街景，又能监视茶楼入口和楼梯。

　　怀里的“地脉之引”令牌微微发热，这是林烬精神力高度集中的表现。他的感官提升到极限，茶楼里伙计的脚步声、其他茶客的低语、街上黄包车的铃声、甚至远处电车驶过的嗡鸣，都清晰地收入耳中，并在脑海中自动过滤分析。没有任何异常——至少现在没有。

　　三点整，楼梯口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正是昨晚舞会上见过的小林康介。他没有带随从，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径直走向林烬的桌子。

　　“林先生，久等了。”小林康介在对面坐下，用流利但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道，同时自然地展开报纸，看似浏览，实则巧妙地隔断了侧面可能的窥视视线。

　　“小林先生准时得很。”林烬不动声色，为他斟了一杯茶。

　　简单的寒暄后，小林康介压低声音，切入正题：“林先生，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来上海。”

　　林烬眼神一凝，手指轻轻搭在了桌下的手枪柄上。

　　“别紧张，”小林康介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要害你，昨晚就不会提醒你。我帮你，是因为我欠陈启君一个人情，一个……永远还不清的人情。”

　　陈启！ 这个名字让林烬心中一震。

　　“你认识陈启？”

　　“何止认识。”小林康介的眼神变得复杂，“昭和十三年（1938年），我在上海领事馆担任商务参赞，实际也负责一些情报汇总工作。我的女儿惠子……得了当时上海治不了的怪病，是陈启君通过他的关系，秘密请来了一位德国医生，救了惠子的命。那时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国民政府里一个热心肠的年轻军官。”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后来，影佐将军……影佐祯昭注意到他，开始设计控制他。我知道一些内情，但……我什么也没做。一方面是因为职责，另一方面……是恐惧。直到得知陈启君在川西玉碎的消息，我才……我才知道，我当年的沉默，是多么的可耻。”

　　林烬沉默地听着，判断着这番话的真伪。对方的情绪不似作伪，但特工的表演能力往往超乎想象。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林烬问。

　　“影佐将军生前，多次提到过你和你率领的‘判官小队’。他对你的空间能力、对‘地脉之引’的执着，近乎痴迷。他办公室里，有你们每个人的详细档案和画像，虽然不十分精确，但足以辨认。”小林康介从报纸夹层里抽出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推给林烬。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几个人在山区活动的远景，其中一人的轮廓和气质，确实与林烬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有一行日文小字：“判官·幽影（推定）”。

　　“影佐死后，他的一部分绝密档案被转移封存，另一部分……被一些人瓜分继承。其中，关于你们的情报和对‘地脉’的研究，被海军特务部的‘三浦机关’接手。”小林康介继续道，“而负责具体执行追踪和清理‘影佐遗产’的，是一个代号‘黑蛇’的行动组。高桥……就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人，他是‘黑蛇’的骨干，也是你们目前最大的威胁。”

　　“高桥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是为了让他能深度潜伏而制造的假死。他是影佐早期‘特种研究课’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意志坚定，冷酷无情，而且……他认识你们队伍里的一个人，李岩。”小林康介直视林烬，“他知道李岩叛逃了。所以，当他发现李岩可能在上海时，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挖出来。”

　　林烬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李岩是最大的变数。

　　“清风馆现在由谁控制？苏婉母女情况如何？”

　　“‘清风馆’名义上仍由我的‘小林商社’代管，但实际守卫已经换成了‘黑蛇’的人，大约一个小队，队长叫岛田，是个狠角色。苏婉女士和她的女儿宁宁被关在二楼西侧尽头带铁栅栏的房间，健康状况……不太好，但还活着。岛田得到命令，如果遭遇无法抵抗的攻击或发现被营救迹象，可以……‘处理掉’她们。”小林康介语气沉重。

　　“你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赎罪？”林烬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小林康介沉默了几秒，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为了我的女儿惠子。她被送到了日本国内……实际上，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人质。我帮‘他们’做事，惠子才能平安。但我越来越清楚，‘他们’在进行的很多事，是罪恶的，注定失败的。影佐将军的死，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我想……为惠子，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帮助你们，揭露‘黑蛇’和三浦机关的某些计划，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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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坚定：“我可以提供‘清风馆’内部详细的建筑结构图、守卫换班时间表、以及一条只有我知道的备用密道入口。我还可以想办法，在你们行动时，暂时干扰‘清风馆’与外界的有线电话联系。但我不能直接参与营救，那样惠子立刻会有危险。”

　　林烬快速权衡。风险极大，这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双重陷阱。但如果小林康介的情报是真的，那将是营救成功的关键。

　　“我需要验证。”林烬说，“建筑结构图和守卫时间表，你现在能给我吗？”

　　“可以。”小林康介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压在报纸下推过来，“图纸和时间表在里面。密道入口的位置，我画在了图纸背面。验证方法：明天傍晚六点，守卫换班时，会有一个身高较矮、左脸有疤的士兵提前五分钟从侧门出来抽烟，这是岛田为了安插亲信特意调整的，只有内部人知道。”

　　林烬收起油纸包：“如果你骗我……”

　　“那我女儿惠子，也会给我陪葬。”小林康介惨然一笑，“我冒不起这个险。”

　　“最后一个问题，”林烬盯着他，“延安，或者重庆，有谁在和‘黑蛇’合作？影佐说的内奸，是谁？”

　　小林康介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黑蛇’的情报来源是独立的，非常隐秘。影佐将军生前对此也讳莫如深，似乎那个内奸的级别……非常高，高到连影佐都要保持某种‘合作’姿态。我只知道，有些关于你们动向的情报，是通过一条极密的、绕开正常军统或中统渠道的无线电线路传递过来的，代号似乎是……‘牧羊人’。”

　　牧羊人！ 又一个关键代号。

　　谈话到此为止。小林康介留下茶钱，拿起报纸，如同普通茶客般悠然离去。

　　林烬又在茶楼坐了片刻，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起身离开。他没有直接回礼查饭店，而是穿街走巷，反复确认没有尾巴后，才来到公共租界一处由地下党经营、表面是洋行的秘密联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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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络点的密室里，判官小队核心成员再次集结（除了孙小眼和李岩在更隐蔽处）。林烬展示了小林康介提供的图纸。

　　图纸非常详尽，是标准的日式庭院结构，标注了主屋、偏房、守卫岗哨、巡逻路线，甚至标注了可能的陷阱和警报装置。二楼西侧的房间果然标着“重要目标”，旁边用小字注明了“铁窗、内锁”。背面则画着一条从庭院外一处废弃下水道井盖，通向主屋地下储藏室的密道。

　　“这个小林，如果是真的，那价值太大了！”魏大勇看着图纸，兴奋地压低声音。

　　“但也可能是诱饵。”栓子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关键是明天的验证。”

　　“验证由我和栓子去。”林烬决定，“大勇，你带铁柱、明远，按照图纸，去摸清‘清风馆’外围的所有出入口、制高点、以及撤退路线的实际情况。记住，只观察，绝不靠近，更不能惊动敌人。”

　　“明白！”

　　第二天，傍晚五点五十分。

　　林烬和栓子伪装成收破烂的，推着一辆堆满废旧物品的板车，停在“清风馆”所在街区一个不起眼的拐角。这里距离“清风馆”侧门约八十米，中间有建筑物遮挡，但通过板车上一个破箩筐的缝隙，栓子架起带望远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拆解状态），可以清晰观察到侧门情况。

　　林烬则靠在板车旁，看似打盹，实则令牌感知全开，笼罩着那片区域。

　　五点五十五分……五点五十六分……

　　侧门开了！

　　一个穿着便装、身高明显较矮的日军士兵走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左脸上，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嘴角！

　　他掏出香烟点燃，靠在门框上，深深吸了一口。

　　完全吻合！

　　林烬和栓子对视一眼，心中稍定。这个小林康介，提供了真实的情报。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悄悄撤离时，异变突生！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从街口疾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清风馆”正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人，正是高桥（夜枭）！他面色冷峻，与门口守卫快速交谈几句，便带着手下径直走入庭院。

　　林烬心中警铃大作！高桥突然出现在“清风馆”，绝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是例行检查，要么……就是冲着苏婉母女来的！难道行动暴露了？还是小林康介那边出了问题？

　　“撤！”林烬低喝。

　　两人迅速收拾，推着板车转入小巷。但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出现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警惕地四下张望——显然是“清风馆”或高桥带来的暗哨！

　　林烬和栓子在小巷中快速穿行，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提前侦察过），很快甩掉了可能的追踪，但心情却无比沉重。

　　高桥的出现，给原本清晰的营救计划，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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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法租界更边缘的一处里弄石库门房子（安全屋）里，孙小眼正在给李岩的伤腿做最后一次换药。李岩的腿恢复得比预期好，已经可以不用拐杖短距离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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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如果行动，你跟在后面策应，千万别冲动。”孙小眼叮嘱。

　　“我知道。”李岩点头，但眼中压抑的火焰始终未熄。高桥的存在，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不是房东太太日常的走动，而是几个沉重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用日语发出的指令声！

　　“有人！”李岩瞬间弹起，虽然腿脚不便，但长期训练的本能还在。他扑到窗前，从窗帘缝隙向下看去——只见三个穿着工人服装、但动作矫健的男人正在悄悄包围这座石库门！其中一人的侧脸，让李岩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是他在“特种研究课”时的另一个“同期”，编号9，野村！一个以残忍和追踪能力着称的家伙！

　　“是‘黑蛇’！他们找到这里了！”李岩低吼，“从后窗走！”

　　这处安全屋是地下党提供的，有一个隐蔽的后门和通往隔壁弄堂的天窗。孙小眼毫不犹豫，抓起最重要的医疗包和随身武器，李岩则抄起一把藏在床下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他们刚打开后门的暗锁，前门就传来了粗暴的撞门声！

　　“快！”

　　两人冲入狭窄的后巷。然而，巷子另一头，竟然也出现了两个黑影，堵住了去路！对方果然做了周全布置！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侧面是高墙。

　　绝境！

　　孙小眼举起手枪，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显然是精锐。李岩眼中闪过决绝，他猛地将孙小眼推向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躲进去！别出来！”

　　然后，他拖着伤腿，主动朝着追兵方向踉跄跑去，一边跑一边用日语大喊：“野村！我在这里！跟那个郎中没关系！放过他！”

　　他要用自己当诱饵，引开敌人，为孙小眼创造生机！

　　“李岩！你疯了！”孙小眼目眦欲裂，想冲出去，但被李岩凶狠的眼神逼退。

　　野村看到李岩，狞笑起来：“果然是你这个叛徒！抓住他！”

　　几个特务立刻扑向李岩。李岩虽然腿脚不便，但战斗本能仍在，一个翻滚躲开擒抱，抬手一枪击中一个特务的肩膀。但更多的特务围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哒哒哒！”

　　熟悉的STG-44枪声从侧面墙头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特务应声倒地！

　　魏大勇和王铁柱如同神兵天降，从隔壁屋顶跳下，挡在了李岩身前！他们原本是在附近侦察撤退路线，听到枪声立刻赶来！

　　“走！”魏大勇一把拉起李岩，王铁柱则用冲锋枪压制住试图冲过来的特务。

　　孙小眼也从死角冲出，四人合力，边打边撤，钻进错综复杂的里弄深处。野村等人紧追不舍，枪声在弄堂里激烈回响，惊起一片哭喊和关门声。

　　这场意外的遭遇战，彻底暴露了！

　　---

　　礼查饭店房间内，林烬刚刚与栓子汇合，就接到了地下党紧急传递的消息：孙小眼的安全屋暴露，爆发枪战，魏大勇小组介入，现已转移到备用安全点，但行踪可能已彻底暴露！

　　“高桥去‘清风馆’，野村袭击安全屋……这不是巧合！”林烬脸色铁青，“‘黑蛇’已经确定了我们的存在，甚至可能锁定了部分人员！他们在收网！”

　　陆明远焦急道：“队长，那苏婉母女……”

　　“她们更危险了！”林烬一拳砸在桌上，“高桥亲自去‘清风馆’，很可能是得到了命令，要转移或……灭口！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赶在他们前面！”

　　原计划需要更周密的准备，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通知所有人员，立即向第二号集结点（苏州河畔一处废弃仓库）集结！栓子，你负责接应孙小眼他们。陆明远，你立刻通过地下党渠道，尝试联系小林康介，告诉他计划提前，问他能否配合，哪怕只是制造一点点混乱！”

　　“是！”

　　“行动时间，”林烬看了一眼怀表，指针指向晚上八点二十分，“今晚，十二点整！强攻‘清风馆’，救人！”

　　他快速检查空间里的装备：突击步枪、狙击枪、手雷、炸药、闪光弹、烟雾弹、攀爬工具、破门锤……以及那套“暗影IV型”作战服。

　　“小林康介提供的密道图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希望他没有骗我们，希望……还来得及。”

　　夜色渐深，上海的霓虹依旧，但判官小队的成员们，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向着同一个危险的目标无声汇聚。一场关乎生死、承诺与复仇的突袭，即将在午夜展开。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延安，社会部的同志刚刚破译了一份截获的日特密电，电文内容让所有知情者悚然一惊：

　　“牧羊人急电：判官已抵沪，目标清风馆。黑蛇可收网，务必取得‘钥匙’。另，清除所有活口，包括钥匙载体。”

　　钥匙载体……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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