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百口锅盆敲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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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的拇指在启动键上悬了三秒,指腹蹭过操作台上结的薄霜。

  这是今冬第七场雪后的凌晨三点,驾驶舱暖气开得很弱——他总说“机器比人金贵”,此刻却觉得后颈发凉,像有双无形的手正掐着他。

  仪表屏突然跳出绿色提示:主管道压力值2.1MPa,水温42℃,全域循环就绪。

  他喉结动了动,按下启动键时,掌心沁出的汗在金属按键上洇出个浅淡的圆。

  液压泵的嗡鸣混着水流的轰鸣从地底传来,像沉睡十年的巨兽终于翻了个身。

  “该热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撞在结霜的挡风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留便签时他蹲在103栋单元门口,工具箱里摸出的便签纸边角卷着毛,是苏晴烟前晚剪视频时裁剩的。

  油性笔在冷空气中有些发涩,他写“今夜会热,记得开窗通风”时,最后一个“风”字的竖钩拖得老长——像极了十年前在废墟里写伤员信息时的手抖,却又不一样,这次尾端是稳的。

  挖机重新启动时,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履带碾过积雪的“咯吱”声里,他听见了童声。

  “我的暖房子不是用砖盖的,是用铁胳膊和热水管盖的。”

  声音从小学围墙外的矮松后钻出来,带着九岁孩子特有的清亮。

  陈默踩下减速踏板,挖机的轰鸣渐弱,那声音便更清晰了:“叔叔的手很冷,他修管道时我摸过,像块冰。可他修的暖气片很热,热得能把我冻红的耳朵焐软;他修的锅炉很热,热得李奶奶的姜茶能一直冒汽;他修的……”

  “小宇?”苏晴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你又躲围墙根儿读作文?”

  陈默看见松枝晃动,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探出头,怀里抱着个穿灰棉袄的小男孩——是小宇,昨天还缩在社区服务站烤火炉边,睫毛上结着冰碴的小宇。

  此刻他举着作文本,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苏姐姐!我写的是陈叔叔!”

  挖机的阴影罩住围墙时,陈默看见小宇仰起脸,在雪光里冲他挥了挥作文本。

  他没说话,只抬起戴手套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驾驶舱玻璃——像十年前在废墟里,对埋在钢筋下的小姑娘做的那个动作。

  天彻底亮时,第一户人家的窗户透出了热气。

  张婶正往窗台摆腌萝卜,手刚碰到暖气片就缩了回来——不是冰的,是温的。

  她愣了两秒,又壮着胆子按上去,指尖立刻被烫得发红,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他娘的!热了!”

  王大爷在厨房煮玉米粥,掀开锅盖时忽然听见“滴答”一声。

  他弯腰看地面,一滴水珠正从暖气片缝里落下来,在瓷砖上溅起小水花——是冰化的水,带着暖气的温度。

  老人颤巍巍拧开阀门,“哗哗”的水流声像春天的溪,他对着空气喊:“他婶子!快把去年收的厚被子拿出来晾!”

  不知是谁先抄起了锅铲。

  李奶奶的铝盆最先响起来,“当”的一声,像颗落在雪地上的流星。

  二楼的年轻妈妈跟着敲起不锈钢饭盒,“叮”的一声,比铝盆脆亮。

  三楼的修车匠拎着扳手砸在铁桶上,“咚”的一声,震得窗框直颤。

  陈默坐在驾驶舱里,闭着眼数节奏。

  第一声到第十声是乱的,像春冰初融时的碎响;第十一声到第二十声,竟慢慢拧成了三长两短的拍子——像极了工地上收工的哨声,又像小时候村里迎新年的锣鼓。

  “陈默!”苏晴烟的声音从车顶传来,带着风的呼啸,“快抬头!”

  他睁开眼,正看见她跨坐在楼顶广告牌上,羽绒服下摆被风吹得鼓成个球,相机镜头正对着他。

  镜头里的世界在晃,却清晰得能看见每个阳台:王大爷举着玉米粥碗挥手,张婶把腌萝卜举过头顶,小宇骑在爸爸脖子上,手里的作文本被风吹得哗啦响。

  “听见了吗?”苏晴烟的声音混着锅盆声灌进对讲机,“这是他们给你写的协奏曲。”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表表壳。

  这块停在9:17的老表,是十年前从废墟里扒出来的——那天的9:17,他负责的工地发生坍塌,同事的血溅在表蒙子上,再也擦不干净。

  此刻表壳贴着掌心,竟比暖气还热。

  供热站顶楼,孙建国的茶杯“当”地磕在窗台上。

  他望着楼下像涨潮般扩散的锅盆声,喉结动了动,转身拉开最底下的抽屉。

  牛皮纸信封上蒙着层灰,他用袖子擦了擦,露出“老工业区管网改造图(1993)”的字样——这是他二十三岁当学徒时,跟着师傅一笔一笔描的。

  红笔尖戳在图纸上,第一处风险点在三厂宿舍后巷,当年师傅说“管道埋太浅,十年后必冻裂”;第二处在纺织厂南门,他亲手焊的焊缝,为了赶工期少打了两个固定钉;第三处……

  手机在桌上震动,市政热线的号码亮得刺眼。

  他盯着屏幕看了三十秒,按下接听键时,指节发白:“我是孙建国,供热站站长。我要举报……”

  中午的阳光把雪地晒得发软时,小宇踩着雪堆爬上挖机履带。

  他怀里抱着个硬纸筒,筒口露出半截彩纸,鼻尖还挂着今早敲盆时蹭的灰:“陈叔叔,这是我画的!”

  展开画纸时,苏晴烟轻轻“啊”了一声。

  歪歪扭扭的蜡笔画里,红顶白墙的房子冒着炊烟,旁边站着两个小人——高的那个戴安全帽,矮的那个举相机,连挖机的履带纹路都仔细涂了黄色。

  背面用铅笔写着:“等你们回来过年,我给你们留最大的饺子。”

  陈默把画纸递给苏晴烟时,指腹蹭过“过年”两个字。

  他想起昨夜李奶奶塞给他的糖,此刻还在裤兜揣着,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

  午后两点,导航系统重启的提示音响起。

  陈默盯着屏幕上重新设定的北线,手指在“确认”键上悬了两秒,按下时听见车载电台“滋啦”一声。

  “——滴-滴-滴-答-答,滴-滴-滴-答-答。”

  苏晴烟从生活舱探出头:“是阿木仁的摩尔斯码!”她翻出笔记本快速翻译,抬头时眼睛发亮,“他说北线雪融,但有三处塌方,有牧民的转场车队被困。”

  陈默转动钥匙,挖机引擎的轰鸣混着远处的锅盆余音,像首没写完的歌。

  阳光斜斜照在履带上,钢铁的影子拉得老长,扫过墙根未化的积雪,扫过小宇画里的“暖房子”,扫过张婶新挂在单元门口的红布旗——那旗子被风卷起,露出底下用马克笔写的一行字:“基建侠,我们等你回家。”

  暮色漫上屋檐时,第一把铁锹插进了主干道的积雪里。

  李奶奶的铝盆还搁在窗台上,盆底凝着层薄水,倒映着几个弯腰铲雪的身影。

  有人用铁锹在雪地上划出道箭头,指向北方,雪屑飞溅时,碰落了屋檐下最后一块冰棱——“啪”的一声,像声轻轻的告别,又像句没说完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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