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收冬藏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十月初三,霜降前日

  天还没亮透,田野里已是一片窸窣声。

  李远站在坡地院门前,望向村外那片稻田。晨雾如纱,笼罩着沉甸甸的金黄穗浪。风过处,稻穗相互摩挲,沙沙作响,像大地在轻声絮语。

  王寡妇挎着竹篮从坡下上来,篮里是新蒸的馍馍,热气腾腾:“远哥儿,今儿开镰?”

  “开镰。”李远接过一个馍馍,掰开,里面夹着咸菜,“霜降前得收完,不然上冻了,稻粒容易掉。”

  “人都齐了。”王寡妇朝坡下努嘴。

  村道上,男男女女扛着镰刀、扁担、箩筐,正往田里走。孩子们也跟在后头,拎着小竹篮,准备捡稻穗。狗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尾巴摇成风车。

  今年秋收,与往年不同。

  李远走到自家那三亩田边——这是村里划给他和朱清瑶的口粮田。稻子长得齐胸高,穗子又长又密,压得稻秆弯成弓形。他蹲下身,掐了一穗,在手心里搓开:稻粒饱满,米粒细长,莹白中透着一丝青玉色。

  “这是去年从江西引来的‘青玉稻’。”李远对围过来的乡亲说,“耐旱,抗倒伏,亩产比本地稻能多三成。”

  “真这么神?”赵老汉凑近看,“这穗子,比我家那亩沉多了!”

  “不光种子好。”李远指着田埂边一堆黑褐色的东西,“关键是这个——堆肥。”

  那是开春时,他带着村民沤的堆肥坑。杂草、落叶、人畜粪便,层层堆积,发酵了整整一个夏天。如今扒开来,没有臭味,只有一股泥土的醇厚气息,质地松软如酥。

  “往年咱们用生粪,烧苗不说,还招虫。”李远抓了一把堆肥,“这个不一样,发酵透了,肥力温和持久。你看这稻根——”他扒开一丛稻茬,根须粗壮,密密麻麻扎进土里,“根深,才能叶茂穗沉。”

  正说着,大牛已挥镰开割。镰刀划过,稻秆应声而断,切口整齐。他手法娴熟,一手揽稻,一手挥镰,刷刷刷,转眼放倒一片。

  “大牛哥,慢点!”小翠在后面喊,“稻穗别掉啦!”

  “掉不了!”大牛直起腰,抹了把汗,“这稻秆韧,不像往年的脆。”

  确实,青玉稻的稻秆比本地稻粗壮,纤维更韧。李远去年改良的打谷桶也派上了用场——桶是木制,口大底小,内壁嵌了竹片。割下的稻子抱起来,举高,往桶沿上一摔,“嘭”的一声闷响,谷粒簌簌落下,稻秆还基本完整。

  “这桶好!”一个后生边摔边赞,“往年用连枷打,满地蹦,捡都捡不完。现在谷粒直接落桶里,省事儿!”

  妇女们跟在割稻的后头,用草绳把稻秆捆成束,竖起来晾在田埂上——这是上好的饲料,也是冬天烧炕的柴火。

  朱清瑶也来了。她身子已显怀,穿着宽松的棉袍,坐在田边树荫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子和炭笔。她在记录:一亩田,几个人割,用多长时间,能打多少谷,秸秆有多少……

  “清瑶姐,您记这个做啥?”小翠凑过来看。

  “算账。”朱清瑶微笑,“看看新技术到底能省多少工,多打多少粮。算明白了,明年推广更有说服力。”

  “这还能算出来?”

  “能。”朱清瑶指着本子上的表格,“你看,去年你家那亩田,三个人割一天,打了两石谷。今年同样一亩,两个人割半天,就打了三石。省了一个人工,多打一石粮。这一个工值三十文,一石谷值一百文,里外里一亩田就多出一百三十文的收益。”

  小翠眨巴眼睛:“这么多?”

  “积少成多。”朱清瑶摸摸她的头,“要是全村一百亩田都这样,一年就能多出十三两银子。十三两,够盖两间房了。”

  小姑娘吐吐舌头,跑开帮忙去了。

  日头升高,田里热火朝天。割稻的、捆草的、打谷的、挑担的……人影在稻浪中起伏,汗水在阳光下闪光。吆喝声、说笑声、打谷声、狗吠声,混成一片秋收的交响。

  李远没闲着。他在田头组装一个新家伙——脚踏式脱粒机。

  这是根据龙江船厂的风车传动原理改良的。木架子上装着一个滚筒,滚筒表面钉满弯曲的铁齿,用脚踏板通过连杆带动滚筒旋转。把稻穗塞进进料口,滚筒转动,铁齿把谷粒刮下来,从下面的漏斗漏出,稻草从另一头排出。

  “来,试试。”李远招呼大牛。

  大牛抱来一捆稻子,塞进进料口,脚下发力——“嘎吱嘎吱”,踏板带动滚筒飞转,铁齿刮过稻穗,谷粒如雨落下。一捆稻子,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脱得干干净净。

  “神了!”众人围过来看。

  “这比打谷桶快三倍不止!”

  “还省力,坐着踩就行!”

  李远解释原理:“关键是齿轮变速。脚踩一圈,滚筒转五圈。还有这铁齿的角度——你们看,是斜的,刮谷粒不伤米。”

  王寡妇挤过来,伸手从漏斗里抓了把谷粒,细细看:“米粒完整,没破的。好!”

  脱粒机很快成了香饽饽。这家用了那家用,从早到晚,脚踏板嘎吱声没停过。孩子们抢着踩,当玩具一样。

  傍晚时分,李远家的三亩田收完了。谷子装了满满八大箩筐,估摸着有十二石。秸秆捆了上百捆,堆成小山。

  “远哥儿,”赵老汉看着那堆谷子,眼眶湿润,“老汉种了一辈子田,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三亩地打十二石……做梦都不敢想。”

  李远拍了拍老人的肩:“这才刚开始。明年咱们试试轮作——稻子收了种油菜,油菜收了种豆子。地不闲,肥不断,产量还能提。”

  夕阳西下,众人扛着农具,挑着谷子,唱着山歌回村。田野里,稻茬整齐如梳,稻草垛星星点点。麻雀在垛间起落,捡食遗落的谷粒。

  炊烟升起时,李远和朱清瑶才慢慢往家走。她走得很慢,一手扶腰,一手被李远牵着。

  “累了?”李远问。

  “有点。”朱清瑶靠着他,“但心里高兴。看着那么多粮食,踏实。”

  “嗯。”

  “你那个脱粒机,该画进《手册》里。”

  “画。还有堆肥的法子,轮作的安排,都画。”

  “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李远望着远山暮色,“就叫《农器三章:犁·肥·机》。”

  两人相视一笑。晚风拂过,带着稻谷的清香和炊烟的暖意。

  十月十五,农技夜校开讲

  堂屋第一次坐满了人。

  八仙桌挪到墙角,长凳摆成三排。前排坐着赵老汉这样的老把式,中间是王寡妇等妇人,后排是大牛等青壮,还有小翠这些半大孩子挤在门口。油灯点了三盏,挂在梁下,照得满屋亮堂。

  李远站在堂屋正中,背后挂了块刷黑的木板——这是他的“黑板”,用锅底灰混米汤刷的,粉笔是用白垩土捏的。

  “今晚讲堆肥。”他开口,声音平稳,“先问大家:为啥要堆肥?”

  下面七嘴八舌:

  “肥地呗!”

  “庄稼长得好!”

  “多打粮!”

  李远点头:“都对。但堆肥不光为了肥地,更是为了养地。”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圈,“地像人,光吃饭不行,还得吃对东西。生粪好比生肉,吃了不消化,还闹病。堆肥好比炖烂的肉汤,营养好吸收。”

  他转身,从墙角拎出两个瓦盆。一个里面是新鲜牛粪,臭味扑鼻;另一个是沤好的堆肥,只有土腥味。

  “大家闻闻,哪个好?”

  众人凑过来,纷纷指堆肥:“这个!不臭!”

  “对。”李远放下瓦盆,“堆肥发酵过程中,高温杀死了虫卵和病菌,臭味也分解了。更重要的是——”他敲敲黑板,“发酵产生了腐殖质。这东西,是土地的‘筋骨’,能让板结的土变松软,能保水保肥。”

  赵老汉举手:“远哥儿,那咋沤堆肥才快?”

  “问得好。”李远在黑板上画示意图,“第一,材料要配好。草、粪、土,三样要有比例。一般是七成草、两成粪、一成土。第二,要分层堆,每层撒点石灰——杀菌,也调酸碱。第三,要翻堆。堆好半个月,扒开翻一遍,让里头也透气。翻两三次,两个月就好了。”

  他顿了顿:“关键是要记‘堆肥日记’。哪天堆的,用了啥材料,哪天翻的,温度多少,都记下来。这样明年就知道,怎么堆更快更好。”

  王寡妇插话:“远哥儿,那温度咋量?”

  “用这个。”李远从桌上拿起一根特制的木棍——棍身挖了槽,嵌了根细竹管,竹管里灌了染红的煤油,“这叫‘测温棍’。插进堆肥里,煤油遇热膨胀,在刻度上显示温度。四十到六十度最好,太高了营养烧没了,太低了没发酵。”

  众人传看测温棍,啧啧称奇。

  “下面讲轮作。”李远擦掉黑板,画田块示意图,“咱们村的地,年年种稻子,地力越种越薄。为啥?因为稻子总吸收同样的养分。得换着种——今年稻子,明年豆子,后年油菜。”

  他在黑板上写:

  稻→豆→油菜→休耕(种绿肥)

  “稻子耗氮肥,豆子能固氮——就是能把空气中的氮气变成肥料,留给下一茬。油菜根系深,能把深层的养分翻上来。休耕那季种苜蓿、紫云英,翻进地里,就是最好的绿肥。”

  大牛问:“李大人,那具体咋安排?”

  李远走到墙边,那里挂了张村落地图——是他和朱清瑶花了三天绘制的,标了每户的田块位置。

  “比如赵伯家这三块田。”他指着地图,“今年一块种稻,一块种豆,一块休耕。明年,稻田改种豆,豆田改种油菜,休耕田种稻。后年再轮换。这样三年一轮,地不累,肥不断。”

  “那收成咋算?”有人问。

  “轮作头两年,产量可能略降,因为地要适应。”李远实话实说,“但三年后,亩产至少能提两成,而且稳产,不怕灾年。更重要是——”他加重语气,“地养好了,能传子孙。不像现在,越种越薄,传给儿子都种不出粮。”

  这话戳中了老农们的心。赵老汉抹了把脸:“远哥儿说得对。咱不能光顾眼前,得给儿孙留片好地。”

  第一堂课讲了足足一个时辰。结束时,众人还围着李远问东问西。小翠挤到最前面:

  “李大人,我能学画这个地图吗?”

  “能。”李远把炭笔递给她,“先学画田块,标方位,量尺寸。画好了,我给你批改。”

  孩子欢呼一声,抱着本子跑了。

  朱清瑶一直在角落默默听着,手里做着针线——是件小棉袄,红色的,领口绣了朵小小的梨花。等人都散了,她才走过来,递上一碗热茶。

  “讲得好。”她轻声说。

  “都是实话。”李远喝茶,“种地的事,骗不了人。地好不好,秋天见分晓。”

  “他们信你。”

  “因为看见了好处。”李远望向窗外夜色,“技术这东西,光说不练没用。得让人亲眼看见,亲手摸着,才真信。”

  油灯噼啪一声。朱清瑶靠着他肩头:“累了吧?”

  “不累。”李远揽住她,“心里有劲。”

  窗外,月明星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远处,是沉睡的田野。

  夜校就这样开了起来。每隔五日一次,讲农具改良、讲水利修建、讲病虫害防治。堂屋里,油灯常常亮到深夜。

  十一月初八,织坊第一匹锦

  西厢房的织机响了。

  “哐当——哐当——”节奏平稳,如心跳。朱清瑶坐在机前,脚踏提综,手穿梭子,动作流畅如舞蹈。她已怀孕七月,腹部隆起,但手脚依然灵巧。

  织机上绷着的经线,是她亲自染的:靛蓝、茜红、槐黄,三色交织,如雨后晴空。纬线用的是改良过的混纺线——棉七成,羊毛两成,韧皮纤维一成。这样织出的布,既有棉的柔软,又有毛的保暖,还有韧皮的挺括。

  王寡妇带着几个妇人围在旁边看。她们都是织坊的第一批学员。

  “殿下……清瑶,你这手法,太快了。”王寡妇盯着她穿梭的手,“我眼睛都跟不上。”

  “练出来的。”朱清瑶微笑,手不停,“在宁王府时,一天要织三个时辰。”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时织锦是为了讨好父王,为了在王府立足。而现在,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也为了眼前这些眼巴巴想学手艺的姐妹。

  “这花纹叫‘岁寒三友’。”朱清瑶指着刚织出的一小段,“松针用蓝色,竹叶用黄色,梅花用红色。三种颜色交织,远看是花纹,近看有层次。”

  “真好看!”一个年轻媳妇感叹,“这要是做成衣裳,得多贵气!”

  “不光是好看。”朱清瑶停下织机,从旁边拿起一块样布,“你们摸摸,厚实不?”

  众人传摸。布面密实,手感柔韧,比寻常土布厚了近一倍。

  “这么厚,冬天做袄子,一件顶两件。”王寡妇经验老道。

  “对。”朱清瑶点头,“而且耐磨。我试过,这布洗二十次不褪色,磨三年不破边。”

  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是她自己画的《织造图录》。翻开,里面是各种花样的分解图:怎么排经线,怎么穿综,怎么配色,一步一步,画得清清楚楚。

  “这些,我都教你们。”朱清瑶看着眼前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面孔,“但有个条件——学会了,得教别人。咱们村,往后每个妇人,都得会织这布。”

  “那织多了,卖哪去?”有人问。

  “先自家用,做衣裳,做被褥。”朱清瑶早有打算,“多余的,我联系九江的布庄。这布比寻常土布好,应该能卖上价。卖的钱,织布的人拿七成,两成交公中,买染料买线,一成留作织坊发展。”

  账算得明白,众人眼睛亮了。农村妇人,一年到头手里难有几个铜板。要是织布能赚钱,腰杆就硬了。

  “学!我们学!”王寡妇带头,“清瑶,你尽管教,咱们不怕苦!”

  于是,织坊正式开张。每天午后,西厢房就坐满了人。朱清瑶从最基础的理线、整经教起,手把手,一遍不会教两遍,两遍不会教三遍。

  她发现,这些村妇虽然不识字,但手巧,记性好。尤其是配色,有种天生的直觉——哪种蓝配哪种红好看,她们往往一眼就能挑中。

  “王婶,您这组配色好。”朱清瑶指着王寡妇刚排好的经线,“深蓝配浅黄,中间过渡用灰蓝,稳重大气。”

  “嗨,我就是瞎配。”王寡妇嘴上谦虚,脸上笑开了花。

  小翠也来学。小姑娘手快,三天就学会了基本织法。朱清瑶教她画花样,她学得认真,晚上回家还点灯练习。

  十一月底,织坊出了第一匹完整的锦。

  三丈长,一尺八寸宽,靛蓝底子上,松竹梅交织,间或点缀着细小的雪花纹。布从织机上卸下时,全体妇人都围过来,屏息看着。

  朱清瑶将布展平,挂在堂屋墙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布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花纹立体,仿佛能摸到松针的尖、竹叶的薄、梅瓣的柔。

  “成了。”她轻声说。

  王寡妇第一个伸手摸,摸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掉下泪来:“我活了五十岁,没织过这么好的布……”

  其他妇人也眼眶发红。对她们来说,这不仅是布,是手艺,是尊严,是往后能挺直腰板说“我能赚钱”的底气。

  朱清瑶看着她们,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她想起母亲曾说的:“女子在世,总要会点什么。会点什么,腰杆才硬。”

  母亲说的是琴棋书画,她说的是织布种田。时代不同,处境不同,但道理一样。

  那天晚上,她在《织造图录》的扉页上添了一行字:

  “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织机。——清瑶 记于知行居织坊初成日”

  腊月初一,冬藏

  天阴沉沉的,飘起了细雪。

  李远带着大牛几人,在院东侧挖地窖。这是为储存冬菜准备的——萝卜、白菜、红薯,还有新收的稻谷,都得有个避寒防潮的地方。

  地窖挖在坡地下,深一丈,宽八尺,长两丈。挖出的土堆在四周,形成缓坡,既保温又防水。窖顶用粗木做梁,铺上苇席,再覆土夯实,最后盖层茅草。

  “远哥儿,这窖口为啥要朝南?”大牛问。

  “南向避风,采光好。”李远解释,“而且窖口要做两道门——外门木板,内门草帘。两层之间留三尺空隙,形成‘气闸’,冷气进不来,热气出不去。”

  窖内壁,用火烤过。李远点了几堆柴火,在窖里烧了整整一天。高温烤干了土里的湿气,也杀灭了虫卵细菌。

  “这法子叫‘焙窖’。”李远说,“不焙的窖,储粮容易霉,储菜容易烂。”

  焙干后,窖底铺一层石灰,再铺一层干沙,然后才是木板垫层。四壁钉上木架,分层摆放储物筐。

  第一批入窖的是萝卜白菜。王寡妇带着妇人,把菜择干净,老的、伤的不要,好的用草绳捆成把,一层层码在筐里。每层之间撒层干草木灰,防潮防虫。

  红薯要小心些。不能碰破皮,不能受冻,先在院里晾几天,散散水分,再轻轻放入垫了干草的筐中。

  稻谷已晒得干透,扬净了秕谷杂质,装进陶瓮。瓮口用浸过桐油的厚布封紧,再盖木板,压上石头。

  地窖装满时,雪下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转眼就给田野、屋顶、柴垛盖上了白被。

  李远和朱清瑶站在屋檐下,看雪。

  “瑞雪兆丰年。”朱清瑶轻声道。

  “嗯。”李远给她披上斗篷,“明年春播,墒情应该好。”

  雪地里,小翠和几个孩子堆雪人,打雪仗,笑声清脆。狗在雪地里撒欢,印出一串梅花爪印。

  远处,村中家家户户都在忙冬藏。烟囱冒着青烟,空气里飘着腌菜的咸香、蒸馍的甜香、炸丸子的油香。

  年味,就这样悄悄来了。

  腊月十五,远方来信

  三封信同一天到。

  第一封是陆炳从北京来的。信中说,匠制改革推行顺利,全国已建匠作学堂二十七所,招收学徒三千余人。但阻力也有——有些地方官阳奉阴违,有些老匠户不愿子弟改行。他正在逐个清理。

  信末附了句私话:

  “陛下常念叨李大人,说‘少了李远,工部那群人又蠢回去了’。另,张仑余党已清剿完毕,九地火药尽数收缴,熔铸为农具,分发各地。此事终了,天下可安。”

  第二封是王守仁从南京来的,厚厚一沓。除了《匠作心说》的草稿,还附了篇新文章《知行村记》,写的是他想象中的小李村。文字朴实,却透着一股暖意:

  “……村中老少,各司其业。晨起耕田,午间织布,夜来聚学。无贵贱之分,有互助之实。此非桃源,乃人世可达之境。心学之道,不在玄谈,而在日用。知行村者,知行合一之证也……”

  第三封最特别,没有署名,但李远和朱清瑶一眼认出笔迹——是朱厚照的。

  信很短:

  “李远卿:年关将至,朕让人捎了点年货,估计腊月二十前后到。别推辞,就当朕给未出世侄儿的见面礼。另,王守仁那篇《知行村记》,朕看了,写得不错。开春后,朕想亲眼去看看——微服,别声张。朱厚照 腊月初十”

  朱清瑶看完,笑了:“陛下还是老样子。”

  “想来就来。”李远也笑,“不过得提前准备,别怠慢了。”

  “准备什么?杀年猪,蒸年糕,都是现成的。”朱清瑶摸摸肚子,“他来了,正好赶上承业出生。”

  “那敢情好,让皇帝当第一个抱孩子的人。”

  “美得你。”朱清瑶嗔道,眼中却满是笑意。

  雪还在下,绵绵不绝。信纸在灯下泛着柔光,字里行间,是远方故人的牵挂,也是这个时代正在改变的印记。

  李远将信仔细收好。窗外,雪落无声,天地皆白。

  而屋里,炉火正旺。
  http://www.hlys.cc/58712/12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