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青萍(上)
推荐阅读:
炮火弧线
大明1805
大明不革命
隋末唐初,从小兵到凌烟阁功臣!
穿越南北朝:这一切从种田开始
修仙无耻之徒,穿越大明之意难平
重生之我在南北朝当皇帝
开局被牛撞,我帮朱厚照打穿北疆
禁书堂
最强太子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瑞福祥“新式锦”的热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远超出了百工坊的围墙。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试点区的匠人们。往日里,他们是百工坊中并不起眼的一群,干的活计虽也重要,却远不如专供王府内用或达官显贵定制的那些匠作风光。如今,走在坊内,时不时便会感受到来自其他区域匠人好奇、探究、甚至夹杂着羡慕的目光。薛娘子手下的织女们,连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自信与光彩。
胡疤子更是成了红人。他那套“铁钉子板”(冲压模具)和杠杆压床,虽然只是针对简单菱纹,却以其巧思和实用效果,吸引了不少木作、铁作的匠人前来“观摩学习”。胡疤子起初还有些忐忑,怕刘一斧怪罪,但见刘一斧并未明确禁止,便也渐渐放开了,甚至得意洋洋地向人讲解其中的窍门,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
赵铁岩依旧沉默寡言,但来往他小工棚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仅有求教金属加工的同僚,甚至还有顾花眼派来的学徒,拿着更复杂的图样局部,询问是否可能制作对应的冲压模具。赵铁岩从不夸口,只是默默接过图样,对着火光看上半晌,点点头或摇摇头,应下的活计,便会在约定时日交出令人叹服的成品。
最微妙的变化,发生在顾花眼身上。这位曾经对新法疑虑最深的老匠师,在亲眼看到“兰石清趣”锦缎成品并获得市场好评后,态度发生了显着的转变。他开始主动与李远交流,不仅提供了数份难度递增的图稿用于试制,甚至在某些纹样转化遇到瓶颈时,会亲自来到试点区的工棚,与李远、薛娘子等人一同探讨,如何将画意中的虚实、浓淡、转折,更好地转化为纹版孔洞的疏密、排列与组合。
“此处兰叶的翻卷,”顾花眼指着图稿上一处微妙的弧度,“若全用密孔,则失其灵动;若全用疏孔,又恐支撑不足,织出来软塌无形。或可在此处,”他用炭笔在网格坐标图上点了几个位置,“交错用孔,模拟叶脉支撑,边沿用稍疏之孔,以显其薄透翻卷之意。”
李远听得茅塞顿开,对传统匠师在“意”与“形”之间把握的精妙深感敬佩。两人一老一少,一传统一新法,竟在不断的探讨和试验中,碰撞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火花。顾花眼逐渐发现,这新法虽源自机巧,却并非全无“意”之承载,相反,通过精确控制,有时能实现一些手工编绦难以稳定达到的渐变或锐利效果,为他的设计打开了新的可能性。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种变化。
以刘长史为首的部分王府属官,对这股“重利轻艺”、“奇技动摇根本”的风气愈发担忧。在他们看来,百工坊的首要任务是为王府服务,维持传统工艺的纯正与精湛,而非像商贾般汲汲于市场利润。尤其李远这个“外来者”,行事跳脱,不循旧例,更引得他们侧目。
这一日,宁王在王府“承晖殿”召见几位心腹议事,除了刘长史,还有掌管王府田庄、库藏等庶务的几位管事。议题本是年底诸项收支与来年春耕准备,但话头不知怎的,就转到了百工坊。
“……王爷,百工坊近年所出,虽无大过,然则风气渐浮。”刘长史斟酌着词句,脸上带着忧色,“尤其那试点区,专务机巧新奇,所织‘新式锦’固然于市井畅销,然究其根本,不过是以奇技取胜,恐非长久之道。且匠人人心浮动,年轻者皆慕速成之术,于传统苦功日渐疏懒。长此以往,我王府百工‘精谨醇厚’之风,恐将不存啊。”
他并未直接点李远或朱清瑶的名,但矛头所指,十分清晰。
旁边一位掌管田庄的陈管事也附和道:“刘长史所言甚是。下官近日亦听闻,坊内有匠人以‘研试’为名,私用物料,擅改规制。虽云王爷默许,然无明令规章,易生弊端。且那新式织机,若果真高效,何以不全面推广?若不可靠,又何以耗用公帑试制?此中分寸,还需斟酌。”
宁王朱宸濠斜靠在铺着厚厚貂皮的紫檀木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对新得的、温润如脂的羊脂玉健身球,眼皮半耷拉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刘长史说完,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将玉球在掌心转得滴溜溜响。
“刘伴伴,陈管事,”他慢悠悠地开口,“你们说的这些……本王都听明白了。无非是怕新东西坏了老规矩,怕年轻人学歪了,怕王府失了体统,对吧?”
“王爷明鉴。”刘长史躬身。
“那你们说,”宁王将玉球“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是守着老规矩,让百工坊一年年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给王府做着那些‘精谨醇厚’却卖不出几个钱的物件好呢?还是让底下的人有点新想法,鼓捣出点既好看、又好卖、还能让王府库房多进些银子的东西好?”
他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散漫,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刘长史等人心头一凛。
“王爷,王府尊荣,岂是银钱可以衡量?”刘长史急道,“百工之设,本为供奉内廷,彰显天家气度,若一味逐利,与市井商贾何异?”
“供奉内廷?”宁王嗤笑一声,“刘伴伴,本王问你,去岁宫中岁赐,我宁王府排第几?内廷采办,我宁王府的物件,又占了几成?嗯?”
刘长史顿时语塞。近年来朝廷用度紧张,对各藩王的岁赐时有削减,宫中采办也更多倾向于物美价廉的苏杭官营作坊,像宁王府这类藩王所属工坊,若无特别出彩之处,份额确实在逐年萎缩。
“王府的开销,一年比一年大。”宁王重新靠回椅背,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北边不太平,朝廷的饷银时断时续,江南的赋税也愈发难收。本王总不能坐吃山空。百工坊若能自己挣出些嚼用,甚至反哺王府,那是它的本事,本王乐见其成。至于什么‘体统’、‘风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飘雪的庭院,“能当饭吃吗?能换成银子给本王养兵、赈灾、修王府吗?”
这一番赤裸裸的“务实”言论,让刘长史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闲散、时常逗趣的王爷,心中自有一本清晰无比的账。
“当然,”宁王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你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新东西要试,老规矩也不能全扔。这样吧,刘伴伴,你替本王拟个条陈。就说……百工坊‘研试’新法,旨在利工惠民,增益府用。然需谨守三条:一不得影响王府常例供奉;二不得滥用物料,虚耗公帑;三需定期呈报进展,以备稽查。至于具体如何把握……”他挥了挥手,“让瑶儿那丫头和坊里的老师傅们商量着办。她不是总说‘新旧结合’、‘并行不悖’吗?就按她说的试试看。年底,本王要看总账,也要看东西。”
这算是为“研试”正了名,划定了界限,也给了朱清瑶和李远更大的操作空间,同时将监督之责部分交给了刘长史,算是平衡了各方意见。
刘长史心中五味杂陈,但王爷已经定调,他只能躬身领命:“臣……遵命。”
消息传到澄怀园时,李远正与顾花眼探讨一份新的“岁寒三友”图稿的转化细节。朱清瑶亲自过来,将承晖殿议事的结果告知。
“……大致如此。父王算是给了我们一把尚方宝剑,但也套上了一个紧箍咒。”朱清瑶坐在书案对面,捧着热茶,眉眼间既有松快,也有一丝凝重,“往后我们行事,需更加周全,尤其是账目和物料,务必清晰可查。刘长史那边,定会紧盯不放。”
李远点头:“这是自然。试点区的物料领用、工时记录,早已详备。‘新式锦’的销售所得,除去成本、工酬、物料损耗及预留的研发费用,盈余部分皆可按王府旧例上缴,或用于试点区自身发展。账目可随时查验。”
顾花眼在一旁听着,忽然道:“王爷既重实利,那这‘新式锦’乃至后续改良之利,坊内参与匠人,尤其是如赵铁岩、胡疤子等出力甚巨者,当有所分润,以安人心,亦显王府恩赏。”
朱清瑶赞许地看了顾花眼一眼:“顾师傅所言极是。此事我已有考虑,会与父王及刘长史商议,拟出一个合理的赏格章程。有功必赏,方能激励后来。”
正事议罢,顾花眼起身告辞,工棚那边还有图样等着他审定。书房内只剩下李远和朱清瑶两人。
炭火正旺,茶香袅袅。窗外天色渐暗,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朱清瑶放下茶杯,双手拢在袖中,望着窗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李兄,你说……我们这般汲汲于利,算不算……落了俗套?与那些满口铜臭的商贾,又有何区别?”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自省。这些日子,她周旋于父王、属官、匠人之间,为“新式锦”的推广煞费苦心,虽然成效显着,但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她毕竟是自幼受诗书礼仪熏陶的郡主,心中自有一份对“道”与“艺”的纯粹追求。
李远看着她被灯火映照得有些柔和的侧脸,心中微动。他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公子此言差矣。”他缓缓道,“追求实利,未必就是俗。若能以利养艺,以艺生利,使匠人得饱暖,技艺得传承,美物得流通,惠民利国,此利便是大道。若空谈艺道,却令匠人饥寒,技艺凋零,美物蒙尘,那才是真正的落了下乘。”
他转过头,看着朱清瑶:“公子所做,非为私利,而是为百工坊寻一条活路,为新技艺开一扇大门,为万千匠人谋一份实在的生计与尊严。此心此志,何俗之有?古之贤者,亦重‘利用厚生’。我们所为,不过是将其落到实处罢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超脱于时代局限的豁达与洞见。
朱清瑶怔怔地听着,心中的那点迷茫与自疑,仿佛被这番话轻轻拂去。她转过头,迎上李远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在那目光中,她看到了理解、支持,还有一种与她共鸣的、超越眼前得失的更高追求。
是啊,他们并非只为银钱。银钱只是手段,是让火种持续燃烧的燃料,是让更多人看到这光亮、感受到这温暖的媒介。
“李兄……”她轻声唤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听君一席话,清瑶豁然开朗。是了,我们手中的,不仅是机巧,更是薪火。不仅要让它燃得旺,更要让它传得远。”
“正是如此。”李远微笑。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暖。窗外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
“对了,”朱清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扁圆锡盒,“差点忘了。前日商队从南边带回些‘龙涎香饼’,据说安神助思极佳。我知李兄常熬夜画图,便带了些来。夜间点上一角,或可舒缓心神。”她将锡盒轻轻放在书案上,动作自然。
李远心中又是一暖,接过锡盒:“多谢公子挂怀。”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朱清瑶摆摆手,语气轻快了些,“只要李兄莫要熬坏了眼睛,便是帮了我大忙。这百工坊的‘薪火’,可还指着李兄这执火人呢。”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
李远莞尔:“定当保重,不负公子所托。”
雪越下越大,将庭院渐渐染成一片纯净的洁白。书房内,灯火温暖,茶香氤氲,两个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斗的年轻人,在这静谧的冬夜里,感受到了一种超越身份、超越时代的紧密联结。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承晖殿内的一番博弈,为百工坊的变革暂时扫清了一些障碍,但也预示着更复杂的局面即将到来。
而执火之人,已然做好准备,要将这星星之火,呵护着,传递着,去照亮更广阔的天地,去温暖更多需要光明的人。
前路或有风霜,但薪火在手,同心并肩,便无所畏惧。
http://www.hlys.cc/58712/2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